('叶家全体已然惊动,叶舜山在家里发脾气,待叶慎寻一走进老宅主厅,手里的杖头便稳狠准地扔了过来,“寻常你总自己拿主意,连慎星在美国的地址也将我等瞒得尚好。你既有这横着走的本事,如今倒是上天下地,将我孙子找来,完好无损还给我!”
嘭一声,叶慎寻没躲,额角立时青了小块,垂眼立着。
那也是我第二次看见叶慎寻的父亲,叶忻。
中年男人依旧保持着挺拔的身材,鬓如刀裁一双历史上标准的浓眉大眼,轮廓深邃、不怒自威。至于两个孩子,该是长得像母亲多些,细长上翘的眼角,眼缝白皙,浑然天成。若生为女儿家,该有万种风情,已成年的叶慎寻尤为明显。
情势紧急,容不得我惧场,当即暗暗掐了一把大腿,上前认错,“对不起,叶公子的人已到机场……”话未完,叶慎寻突然长手将我拉开,重新出现在亮光之下,眸色翻了翻,“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
“可弄丢慎星的人是我。”
“闭嘴。”
我与他四目对峙,视线不期然被那块浮起的青色吸引过去,心里发了一阵紧,惯然倔着头,而后像下什么决定,大步流星回身,向众人鞠一躬,“抱歉,失误的是我。我受了委托去机场接人,却没及时将二少爷送回。”
见状,叶慎寻声音紧了再紧,“别说话。”
一时间,只听见我和他一来二去的言语胶着。
可惜,我从来不是听话的主,满心只想帮身后人洗摘罪名,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赴朋友的约,将他一同带去,在餐厅等候……”
话到关键,叶慎寻已然青筋毕露,音量控制不住几度上扬,“叫你安静听不见吗?”
我恍若失聪,“等候时,我们在餐厅弹钢琴聊天。之后我去洗手间,出来便见到慎星惊慌离开。我追上去,已经不见踪影。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兴许可以问问我的的朋友,哦、就是……”
须臾,察觉整个手肘都被人用巨大的力度往后拖。我知道是谁,下意识挣了挣,没料男子微微闪身向前,制着我的胳膊发狠一拉。我趔趄几小步回头,不期然地迎上一耳光,夹着冷冷嘲讽:“恭喜你,负罪感减轻了,滚吧!”
当大厅回荡着那当空一响,惹起周遭起伏的呼吸成片。连叶舜山都未料,严肃地抿紧嘴角,唯独叶忻只眨了眨眼,似未见着。
这厢,我也只来得及见一只大掌破空而来,面颊便开始火辣辣的疼。但那手掌仿佛有种力量,可袭击人的心脏。否则,为何只挨了这应得的一巴掌,我却觉得呼吸不畅?
或许,因为也是这样一双手,在我被所有人遗弃的时刻,用无比爱怜的姿态,抚上过我的脸庞。它所及之处,曾令我寸草不生的世界,万物复苏。可今日,他用同样的一双手,放了把火,将我为他保留的方寸之地,毁灭殆尽。
良久,不知叶舜山是心疼我这昔日徒孙,还是看不得叶慎寻隐忍的模样,终缓缓坐进椅子,面色稍霁,“事到如今,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间。我要见到慎星平安无事,其他容后再说。”
连沛阳也给那巴掌刮傻了,老爷子发话才站出来奔忙。他经过我身边,原想说句话安慰,我却因为无地自容,偏头一阵风跑走。
经过叶慎寻身边,那人神色未变,将我当空气般,有条不紊地安排相关人等去接触医院媒体和派出所部门。这屋子满满当当,却只有一个盛杉,趁大家不注意时追我出去,在院子里将我拦住。
“这事怪不得师兄。你可知,叶家人若知道你带叶慎星去见魏光阴,别说你给了叶长公子一个肾,你就是赔上一条命,叶忻也不见得罢休,那可是升级版叶慎寻!”
提到那个名字,我发怔的眼神慢慢回温,“他们……对光阴的成见如此之深?”
盛杉微微后退,似回忆起往事,眼底挂着悬而未决,好半晌才道。
“因为当年,将慎星推下阳台的,就是他啊。”
是他啊。
“光阴哥哥。”
年幼的叶慎星,也曾这样追在后边叫魏光阴。
滨城四大家的孩子,几乎都长在一起,感情也厚此薄彼,唯独魏光阴是大家都喜欢的那个。
他从小身具卡通人物的气质和面庞,爱安静和独立思考,像个小大人,比那时在学校里上窜下跳的叶慎寻还成熟几分。除了叶慎寻,叶慎星唯一崇拜的,只有变形金刚和魏光阴。他总能在一分钟内将最复杂的模仿归位,也能将变形金刚模型变成不一样的汽车造型。一切,从阳台那场意外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记事开始,魏光阴便常常出现幻觉,做怎样的心理理疗也于事无补。那些幻觉,偶尔是爱丽丝仙境般的场景,大多是阿鼻地狱,令人惊恐窒息。
阳台事件后,叶慎星一度陷入昏迷,魏家有心想洗清嫌疑,“光阴和慎星平日关系甚好,断不会发生争执。兴许小孩子不小心跌下阳台,光阴想伸手拉一把?”
看父亲和悦姨的神色,年幼的魏光阴第一次尝到何谓慌张。因为,他们再怎样为自己开脱,他就是记不清。猝不及防陷入幻觉后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跟喝酒断片儿似地,毫无踪迹可循。
那时,年长四五岁的叶慎寻,血红着目光,揪起他衣襟怒问:“说啊!你究竟拉他,还是推他?!”
他能做的,不过是跌跌挣扎着往后退,“我、我真的,记不起……”
下秒,眉眼尚青涩的叶长公子,将医院玻璃砸出大窟窿。魏光阴安静的世界,也从此分崩离析。
这也是为何,七八岁前的盛杉还一心追逐着那个叫魏光阴的男孩。但意外后,她对他仅有的感觉,是怕。
自那,为避风头,魏家人找了名不见经传的祥和里寄养魏家公子,才与年少的改改狭路相逢。初初,她接近他,是因为他聪敏到能读懂所有字句。后来,她赖在他身边,是因为那双天生清亮的眼,如月之明。
“你很了解自己吗?我不,但也有好处。不了解自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罪恶感。”
重遇那日,魏光阴曾赫赫对我做出警示。我却以为,他单纯希望我知难而退。原来所有的缘起,早在多年前,便写好了残忍的一笔。
院里,盛杉与我的谈话陷入沉默,恰好叶慎寻出门,见院子里立着我两,原无意搭话,我却鬼使神差长步跟上,压根没考虑过,他会不会再给我一巴掌。
“对不起,我并不清楚慎星那场意外……”
话到后边,成不了句。
待他不言不语抵达停车坪,我终伸出手,试探地拉了前方人的衣袖,却被断然挥手打掉。
夜色中,年轻男子回头,肃杀之气满溢。
“程小姐,”他唤,语气覆千霜,“不管你想表现自己对某人多么情深不寿,都别拉上无辜者陪你做戏,我们没兴趣。”
那道射过来的目光如刀,字字句句也都往心口踹,成功令我白了脸,却自知犯下大错,从始至终闭嘴不辩。
见状,叶慎寻气更不打一处来,忽然反手扼住我的肩膀,将我往车门的方向摁,一时只听背骨磕上金属传来清脆响:“怎么,以为不说话事情就过去了?还是刚刚那耳光打傻了你?伤到了你的心?”
“如果真这样,那就好了。”
忽然,那忍得一头冷汗的怒气,不经意间化为叹息,雪花般轻飘在我面颊。
自问我可以面对严刑拷打的责问,却难以面对叶慎寻心灰意冷的眼神,遂条件反射伸手推他一把,“我对某人怎样不劳长公子费心!至于慎星,您大可放心,就算死,我也会将他找回来,完好无损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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