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中烛火的暖芒轻轻地摇了摇,映得屋中之人投在墙上的身影也随之颤了颤。
玉衡总算给昏睡过去的风茗打理好了略显杂乱的客房,又为她换上轻袍缓带的衣物,这才将她一点点地扶上了床榻,又盖好了衾被。
尽管仍是在病中,风茗睡得倒也是十分安稳。她的睫毛长而微翘,在烛光摇曳之中看得便更明显一些,似有一点点的碎金在她的睫毛之间若隐若现。
玉衡抬手试了试风茗额头的温度,叹了一口气,又径自去寻了一块帕子,蘸了些温水敷在了风茗的额头。
做完了这些,她又将房中案几上的几份去热药物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好,这才倚着案几坐下微微阖眼,与其说是养神,倒不如说是终于有了静下来思索整件事情的空闲。
虽说祁臻遇害的案子也算是告了一段落,但此案牵所牵扯到的事情,似乎远比案情本身要复杂许多。譬如一年前客店之中的那场火灾,连绣衣使的卷宗之中也是语焉不详地定为意外。可能吗?而与整个案子若即若离的名伶轻鸿,又是否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呢?
玉衡猛地睁开了眼,她听到了自房门处传来微弱的衣带风声。
她的手微微一抬,随手拈起的一只小药瓶已经向着声音的来源脱手飞出。
“叮”。
清脆的碎裂声。
小药瓶碎得四分五裂,与之相对的,一只再寻常不过的黑色棋子也在地面上碎成了两半。
玉衡心中一紧。门外之人已经疾步掠入客房之中。
不及多思,她随身的长剑已是铮然出鞘,反手便向来人刺了过去。
来人似乎也有些猝不及防,随手便拿起案几上的一支毛笔,笔杆一横便勉强地挡住了玉衡的攻势。
来人瞥了一眼床铺的方向:“还不曾领教过廉贞大人的身手,不过……何必在此扰人清净?”
玉衡狭长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对方,小心地权衡着他此言几分真假。
对方似是看透了她的思虑,轻笑一声,当先身形一动,虽看似并不算快,却转瞬已是没了踪影。玉衡思量片刻,起身将客房的门自屋内闩好,而后足尖一点,身形迅疾如流电,自窗口一闪掠出。
此夜无月,但有漫天星斗与人间灯火遥遥辉映。
不速的来客执笔的一手负于身后,在夏夜的微风之中立在后院树木的枝头,夜风之中的衣袂轻轻鼓动,颇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玉衡此刻归剑入鞘,但以入鞘之剑飞身刺出,一道锐利而极细的暗芒正如那夜空中飞逝的流星,径直向着来客而去。
似有一阵风卷过,吹得檐下的铁马于寂静的夜色之中叮当作响。
来客纵身点足一掠,却不料玉衡的剑鞘也极快地转了方向直逼他的眉心,索性便在一回身时将墨笔在指间一转,以笔杆末端击向玉衡的后颈。他的身法看起来飘逸而洒脱,似乎与迅疾二字所去甚远,却又偏偏在这刹那之间的交锋之中全然不逊于玉衡。
玉衡不得已向下一躬身,又以剑鞘平平地回转,击向了对方的双腿。这剑明明是带着有几分笨重的剑鞘,一击刺出之时却仍旧有着剑刃的薄与快,如苍鹰逆风而翔,又带着一丝直要分开这洛都之中沉沉夜色的光芒。
来客将墨笔一收,纵身向前一跃,直接以足尖轻轻点上玉衡的剑鞘尖端,而后在空中灵动而不失风雅地一翻身,向后掠去。繁星之下,他的这一退避曼舞如昙花临风盛放,而宽袍广袖卷起花草的清香弥漫天地,一瞬便是绝俗脱尘的风姿。
院中树木簌簌而动,声如万千悬冰迸出细碎琼玉。一片落木萧萧之中,恰可窥见来客身形飞转,他浅色的衣衫如星河流转,一霎便是千里,似要融入万顷夜色,却又倏忽之间无声地落地。
玉衡的剑鞘也紧随而至。
此刻若有他人观战,定会觉得这番场景奇特至极。深色衣衫的人长剑攻势倏忽之间便是千变万化,身姿迅捷凌厉,半融在夜色之中几乎难以分辨。而浅色依然的人乍看来似乎只是在转弄着手中的墨笔,身法风雅而洒脱,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在对敌之时全然不落下风,而若是给他一卷画纸,多半还能绘出一幅长卷。
玉衡与他交手良久,只觉得双方皆是对彼此的出招颇为熟稔,若是再这样拖延下去,自己的体力难免会先于对方耗尽。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她手中的剑立时便又向着对方的方向平平地削过去,剑格上的暗芒如一线惊电,刺破夜色千重。
花叶还在簌簌地飘着,却已是无法落地。那一剑平平地削出去,隐隐带着剑气弥散在夜色之中,激得那些触到剑鞘花叶纷纷地反跳起几寸,又在空中被剑气削成了碎片。
来客亦是不紧不慢地负手向后疾退,直至身形掠至院中树下的大理石桌凳旁,而那大理石的桌面上正摆着白日里不知哪位客人留下的残局。
眼见对方的剑已近身前,他反手对着那大理石桌不轻不重地一拍,震得残局上的黑白子俱是跳起了几分。他看似颇为随意地揽过那些棋子,顺势一个回身,长袖翻卷之间黑白子已然被次第掷出,而他的神色一如那些谋定全局的棋手落子时的自信。
一阵叮叮叮的响动之中,玉衡只觉得自己的这一剑被对方以棋子拦截了十余次,尽管那些棋子俱是在剑气之中被削成了两半,她仍是觉得这连续的力道让她手中的剑几乎要脱手飞出。
眼见这一剑必然落空,玉衡果断地挽了个剑花,转而又是一刺。
而在剑鞘的尖端抵到对方喉部的同一瞬,那支墨笔的笔杆也轻轻地抵住了玉衡此时大开的命门。
墨笔是再普通不过的墨笔,但这把剑却是颇为别致。剑身狭长轻盈,剑柄与剑身处唯有一块墨色的玉石镶嵌其间充作剑格。
夜风习习,星辰明灭。
两人均是沉默了片刻,齐声发问:“是你?”
来客率先漫不经心地将墨笔收了回去,笑道:“我倒是不曾想到你还活着。”
“同样的问题我也很想问一问。”玉衡便也将抵着对方的剑一收,抱着剑扬起了唇角,“让我想想该怎么称呼你呢……师兄?”
……
夜色已深,而今晚的廷尉寺中,仍是灯火通明。
孟琅书已将祁臻一案需要呈交于尚书省的卷宗撰写完毕,苏敬则见此,便走上前收拾起了书房之中用作参考的其他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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