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临抬起手正欲取过书架顶端的典籍翻阅之时,却是骤然碰落了一幅整齐束好的长卷。他颇有几分疑惑地将它拾了起来,近日里家中冗事的劳顿令他一时竟有些记不起这是何时得来之物。
斟酌了片刻后,慕容临不紧不慢地将长卷的系带小心地解开,而后缓缓地将其铺展开来。
画卷之中的亭台楼阁携着洛都明丽濯然的春景蓦地撞入他的眼帘,而此间三三两两或谈或笑的二十四人,却是倏忽之间令他忆起了恍若前尘的往事。
画卷左上角的留白之处淋漓地题着“平康十六年,意园春行图”。
渺渺然已是十载有余的光阴。
……
又一粒白子轻落于棋盘之上,带起一声极清脆的声响,而黑子却是被拈着久久未落,半晌,被它的主人收回了棋盒之中。而一时再无动静的棋盘之上,悠悠地落了几点桃花瓣。
“承让。”执白子的锦衣青年见得此景,原本已在棋盒中又拈起一颗白子的手指悄然一松,向着对面端坐之人轻轻地颔首,肃肃然如长风入松。
与他对弈的青年仪容并不十分出众,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随和宽厚的气度,任谁见了也会心生亲近之意。此刻他颇为真挚地笑了起来,赞道:“商羽这一次自西河郡归来,棋艺倒是增长了许多。”
“寒山这又是何道理?”“寒露”谢商羽有些忍俊不禁,“此行本是去父亲军中历练一番,军中可没有什么长于对弈之人。”
“夏至”段寒山笑道:“军中的调兵遣将列阵御敌之理,岂非与此有诸多共通之处?”
“话虽如此,但二者的规则毕竟相去甚远。”谢商羽摇了摇头,“不过是数月的历练罢了,岂能如此轻松地便胜过了棋艺冠绝意园的寒山呢?”
“寒山,不妨便承认是近日心思不静疏于此道。”自开始便静伫一旁观棋的陆秋庭忽而开口,明明是素来淡漠的语调,却怎么听都似乎含着调侃,“听闻令尊接手绣衣使后便时常敦促你习武,想来也确实无暇顾及其他——这次又是偷偷跑来的吧?”
段寒山好似被他这番颇为实诚的话噎了噎,偏过头来笑道:“秋庭……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啊……”
“不过商羽对局的棋里2确有长进,倒也并非只是虚言。”陆秋庭待得他说完,方才慢悠悠地继续道。
“咳咳……”原本席地坐于树下一面品茶一面遥观的慕容临冷不防地呛了呛,随即笑了起来,彼时他尚且是未加冠的少年,眉目间却已有了些许雍容疏朗,这样随性地坐于树下,亦是不显轻慢,“秋庭,你这气人的本领,可是同应岚那小子学来的?”
紧接着他又略微正了正神色,转而看向段寒山继续道:“不过依我所见,纵然寒山长于棋艺,风格却到底太过宽厚温和了些,而商羽经此一行,落子时却是添了不少杀伐之意,你若是不敌,倒也是寻常。”
“是啊,慕容说得在理。”几人头顶的花树簌簌而动,纷纷扬扬的花瓣瞬间铺满了棋盘,少年人略显稚嫩的嗓音慵懒地响起,“不过……我可没有这么爱呛人。”
话音未落,已有一个轻袍缓带的人影翻身自树上跃下,携着一身潋滟的花色稳稳地落脚于棋盘的石桌旁,笑吟吟地飞速将一枝繁盛的桃花别在了陆秋庭的发髻之上,颇为满意地端详着:“嗯,果然甚是别致。”
其余几人皆是轻快地笑了起来。
“你近来越发胡闹了。”陆秋庭有几分局促地锁了锁眉头,抬手便要将那枝桃花取下,“岂有男子簪花的道理?”
“先前太宰府设宴之时不是便见着了?”应岚连忙拦住了他的动作,笑道,“太宰已年过天命,尚且满头地绑了彩绳簪了花呢。”
“你……尽是记着这些享乐之事。”陆秋庭一时无言,良久方道,“怎么便不提太宰学富五车,除却政务外,诗词歌赋风俗志怪亦是无所不知?”
他这样说着,便又作势要摘。应岚索性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予以阻拦:“别这样,我知道那一次恰是太宰的生辰,故而他以此为贺。但……今日不也是你的生辰?”
慕容临听到此处倒是笑了笑:“生辰?倒是不曾听秋庭提起过。”
“既然是阿岚的一番……心意,秋庭又何必推辞呢?”段寒山亦是笑着开口打圆场。
“……也好。”陆秋庭乍听得应岚的话语时略微愣了愣,而后见得几人皆是附和,便也就此默认,“不过今日雅集散时还需取下,若是回程时遇上了同僚,岂非平白惹得他们笑话?”
“这算不算厚此薄彼?往日我们过生辰时,可不曾见你如此别出心裁。”
紧邻此地的亭台处忽而有似笑非笑的话语声响起,应岚循声看去,便正见得一名身着灰布道袍的少年人正坐在亭台的屋檐处,百无聊赖地荡着双腿。
“小易?你这一次倒是赶来了。”应岚随即便笑道,“毕竟是前些日子方才在太宰的宴会上见识了这些。如何?我也为你折上几枝别上?”
“小什么小,我分明年长于你。”少年撇了撇嘴,随手向他丢了个石子,“若非收到了你们的信,我或许还会在凉州多逗留几日。那里的景色与风……与北疆当真颇为不同。”
“那当如何,称你为‘小寒’?似乎区别也并不算大。”应岚一面笑着,一面便要重新跃上花树。
“阿岚,”谢商羽原本只是静静地笑着,此刻听得二人如此对答,忽而不紧不慢地开口,“叔父前几日说了,你若是再趁着他近日无暇来此在园中胡闹,便要让你以俸禄相折。”
应岚本已攀上了花树遥遥地探手试图去折枝头的桃花,听得谢商羽的这一番话,却是倏忽收回了手,重又跃下了树来,似乎很有些顾虑:“真的?”
慕容临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是假的,谢侍中近来每每得空,便要去教谢四小姐习剑,哪里有心思来想这些呢?”
应岚啼笑皆非地向着谢商羽挑了挑眉,就势调侃道:“谢侍中当真是……喜新厌旧。”
“毕竟阿徵随父亲留在了军中,如今洛都的谢府之中,也只余四妹尚且年幼了。”
“看来我这是要有一位师妹了?还当真有些期待。”应岚笑问,“不知何时能见上一见。”
屋檐上的少年亦是不忘调笑:“就你这番作风,可别吓着了谢四小姐——放过孩子吧,我记得这位谢四小姐约摸是和我六七岁的侄女同龄的。”
“阿岚但凡有在此处一半的用心,只怕洛都的女公子们都该趋之若鹜了。”陆秋庭见得他们二人这番模样,却只是微微一笑,“小易的话未免有失偏颇。”
“瞧瞧,我都被你们这左一言右一语地带偏了。”屋檐上的少年话锋一转,“阿岚还不曾说一说,下一次我们生辰之时,可有什么别致的准备?”
……
“有时候,还真是很羡慕他们。”
那垂着重重帷幔的亭台之内,眉目清朗的华服女子望着不远处谈笑嬉戏的那几人,轻叹一声施施然放下了手中的狼毫,而后侧过脸看向踱步入内的来者:“想不到你今日亦是得空。”
“阿峥。”来者亦是一名女子,只是披着颇有些厚实的斗篷,面目温柔却也苍白,“我近来身子好了些,自当来看一看。”
“他们没有再为难于你?”“白露”玉宛峥向着她朗然一笑,“若有难处,尽管与我说便是。”
“无碍。”“清明”苏徊牵起唇角略微笑了笑,“阿峥侠气不减当年。”
玉宛峥轻轻地垂了垂眼眸,低声道:“府中……还是老样子么?”
苏徊在她的身侧坐下,紧了紧斗篷的领口,轻叹:“还能如何呢?你也不必顾忌什么言辞,一切……到底都是我太过贪恋他那不堪一击的温情,如今又怨得了谁?”
“再不济,尚可与他和离。”玉宛峥轻轻地握了握她略带凉意的手,言语之间颇有决绝之意,“若非前些年随他远谪幽州,你又如何会因山洪险些丧命?待得你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来寻他,而他呢?早欢欢喜喜地攀着韦家的裙带回京了——这等货色,留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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