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院判所说的话,自然也是被赵德水着人细细教过的。
只不过明德帝的病来势太过凶猛,又是在朝堂之上发作,实在没法在大处隐瞒。不过是拖得一日时间是一日罢了。
“圣上既是久病沉疴,太医院为何迟迟不请圣驾静养!”卫令身为文官之首,在公主无意开口的情况下自是第一个发问之人。
早就劝谏过无数遍的院判在这种情况下已不敢多做辩驳,横竖有脉案作证,算不得他隐瞒不报危害龙体。院判战战兢兢请了罪,偷偷向着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公主没有斥责的意思才大着胆子开口道:“圣上的病体本已渐安,只是今日心火大盛才会突然咳血。”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闫申面色一肃,他身后站着的闫党的气势也弱了三分。与之相反的则是卫党在关怀忧虑之下的扬眉吐气。这便是党派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明知两方互相制衡,却也时时刻刻存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思。
薛云图虽垂眸敛神不发一言坐在那里,却也将众人形貌都看在了心里。
院判说的并不算是瞎话,只是将本不是重点的重点提成了重点,又将早些明德帝吩咐隐瞒下去的病情继续隐瞒着。
只是接下去的话,却没有一句出自真心。院判的声音明显沉重了许多:“圣上龙体贵重,此时耽误之极便是好好静养,莫再劳心伤神。”
“那么……父皇龙体几时可愈?”薛云图抢先一步开口,将大臣们的急言训斥全都憋了回去。
她只觉得自己牙根咬得生疼。所幸那些满心家国天下的臣子们的注意力全都被站在当中的院判拉了去,分不出多少精力来关注公主小姑娘的神情。
在场众人中只有院判与已被赵德水通过气的薛云图知道,她的父皇、大黎的明德帝此次果真凶险已极了。
“少则三、五日,多则……”院判抬起头,快速与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他重重磕了个头,声音里带着抖,“臣不敢妄言。”
小小内殿之中,诡异的静默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驸马祖父、太傅卫令。
卫令越前一步,向着薛云图抱拳行礼郑重道:“还请公主决断!”
“还请公主决断!”紧紧跟随着卫令的卫党即刻反应了过来,跟随着他们的党魁一同俯身行礼。
不过两息之后,闫党也在闫申的带领之下低头应和。只不过是这一点差别,在有心人的眼中便已是天差地别。拱手低头的闫申一如既往地刻板守礼,但他心底的盘算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来。
表面上的功夫从来都难不倒这些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老狐狸。
年幼的嘉和公主就这么被有心无心地推到了最前面。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被圣上娇宠着长大、从未涉足过朝政的十四岁的少女,在惊惧无助之下就必然会听从面前这些如同长辈一般的栋梁之才们的摆布。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的老太公。
这便是大黎的国之栋梁们,藏在忠君爱国下的蝇营狗苟。也难怪父皇会急急想在病重之时为皇兄铺平道路;也难怪前世皇兄登基时并未受到太大的阻力。
那么父皇的病症,又是为何提前了整整一年多呢?
端坐在玫瑰交椅的薛云图藏在大袖下的十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她一脸紧张的听着院判早就串好的台词,适时地做出放心或者焦躁的神情,然后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决断。薛云图依旧稳稳端坐在主位之上,面色苍白却又平静。她待院正话毕又静了一刻,才沉声开口道:“嘉和年幼难撑大局,所幸贵太妃娘娘已在归京路上。父皇龙体欠安,如今只得移居静养。方才父皇吩咐,说南巡已至大半,余下并不十分紧要,叮嘱嘉和拟旨速请皇兄回宫主持大局。众位大人觉得如何?”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流转扫过众人,语调平平却不怒而自威。
既是出自明德帝的吩咐,那自然没人敢说一个“不”字的。不敢说“不”却不代表着不敢有异议。
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便有负责撰旨的中书舍人越众而出:“请公主明示,只不知召回太子的旨意上是写还朝监国还是辅政?”
态度看着恭谦有礼,实际上却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中书舍人位卑职低,能站在这里不过仗着御前行走的身份。现下却不过是一枚丢出来探路的棋子罢了。
“自然是侍疾!”薛云图终于在众朝臣的注视下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看着中书舍人,如远山含黛般的长眉微微挑起,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监国?辅政?大人真是说笑了。”她在脑海中过着这位热爱以丁忧避祸的中书舍人已老迈许多的脸,嘴角挂着不带丝毫笑意的笑容,“本宫若没记错,徐大人你虽为中书舍人理应日日留守翰林奉召拟旨,但因着徐老大人病弱时常告假,怎得连侍疾二字都不记得了?”
素来以“孝顺”二字为招牌的中书舍人脸皮一红,呐呐应了一声:“臣无知。”
“中书舍人行代君拟旨之职,徐大人既然不知如何撰旨,还是先回翰林院再好好念几本书吧。”薛云图的视线移向卫令,声音极轻,“卫大人,吏部为您所掌,本宫如此行事并无什么不妥吧?”
卫令自然含笑称是,点头应下,助她点了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更何况这中书舍人本就是闫申一系。
完全没被问到的闫申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笔直地立在那里,恭谨而自矜,就像前中书舍人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一般。
将众人神情全都收入眼中的薛云图轻笑一声,转身重新坐回主位。宫装长而款的袖摆带着小女孩儿发泄火气的娇蛮险险滑过站在前排的大臣们的鼻尖。
最后乖顺地垂坠在地面上。
“另外——”薛云图拖长了语调,待众人都屏息静听时才继续道,“如今父皇无暇他顾,辽东王兄进京读书一事不如暂缓,以免慢待王兄引得皇叔不满。辽东王兄进京读书一事便先暂缓,待父皇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慢待”二字念得格外有声有色,意味深长。
主理奏章承报的闫申跨前一步走出人群,垂首禀告道:“禀公主,今日早上才接到辽东驿报,辽东那边说,世子接旨当日便已出发了。”
已经出发了?何时世子出行已经如此随意了?
“王兄倒是急性子。”薛云图哼笑了一声,细长的手指在红檀的扶手上敲打着,一下下细碎的响声像是敲打在众人心头一般,“这事父皇尚且不知?”
闫申的神色到底难看了三分,却又不得不答:“辽东驿报是今日待承的第二封奏章。”
所以说,便是压在弹劾闫申纵容子孙的折子下面,以至于明德帝还未及看便被气得吐血晕厥了。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薛云图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怒气与暴戾全都压下。
已经在路上的世子,自然不能让人家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薛云图的目光紧紧钉在闫申那张皱的连表情都看不清爽的老脸上,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是否有何内情。可惜无功而返——老头不动如山,毕恭毕敬,完完全全地秉公回报。
“那便罢了。”薛云图收回了目光,状似无意一般招来赵德水吩咐道,“辽东王兄千里奔波而来,辽东王府经久未修,便将馥香水榭旁的东平殿收拾出来与王兄住下。那里景色宜人且十分清净,离马场也不远,王兄跑马休闲也是方便——东平二字不好,本宫便做主改成安至殿吧。”
赵德水自然给极了公主面子,正正经经半跪于地领了差事,声音高亢宏亮:“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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