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屈平的心底油然升起,使他不由自主地顺从她的脚步,与她手拉手在台上跳起来。
巫乐再次响起。
屈平显然已经忘记招魂的事了,顾自与她伴跳。
白云松开他的手,向南天长啸一声,放声吟出:“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天哪,白云是在接吟他方才的招魂辞。
屈平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转向西天,长啸一声,接吟:“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玄蠭若壶些。五谷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白云转向北方,长啸过后,接道:“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众人有识者已经听出,屈平与白云是在分别吟唱天下四方(东南西北)的苦厄与劫难,劝告在外游荡的魂灵,任何一方都不是可投之地。
乌云渐渐退去,天空变得湛蓝,星光现出。
但没有人在意头顶的星光,所有目光全都盯在招魂台上的巫阳与凭空冒出来的美丽巫女身上。
天下四方吟完,屈平接吟上苍也是不可去之所:“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悬人?娭,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兮,往恐危身些……”
白云随即吟出地下幽都更不可投:“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归来兮,恐自遗灾些……”
六合之内皆不可投,游魂该去哪儿呢?
屈平吟出一处所在:“魂兮归来!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宎厦,夏室寒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白云接吟:“魂兮归来!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纂组绮缟,结琦璜些。室中之观,多珍怪些。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这是人间仙境啊!
这么好的去处又是哪儿呢?
答案不言自喻,是荆地,是郢都。
郢都之地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景美物华,还有灯红酒绿,美女韶华。
屈平与白云向天招手,同声勾引:“魂兮归来!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容态好比,顺弥代些。姱容修态,絙洞房些。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众工祝齐声唱道:“魂兮归来——”
这一声唱过,夜空里现出一道精光,瞬息而逝。
是一颗流星从北方的夜空里划过。
“快看,流星!”人群中不知是谁叫起来。
众人纷纷抬头看天。
更多的精光划过夜空,嗖嗖嗖地飞越夜空。
屈平神情激动,面向西北,仰天召唤:“魂兮归来——”
白云亦张开双臂,向天呼唤:“魂兮归来——”
众工祝齐声:“魂兮归来——”
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伸手向天,齐声召唤:“魂兮归来——”
大巫祝传令,所有的招魂幡摇动起来。
天上流星更多,无数道精光由四面八方的夜空里飞划而过,转瞬即逝。
所有人都知道,它们就是四散飘浮的英灵,受到亲人的召唤,不远万里归来,隐没在各色旗幡上。
看着万众欢腾的场面,景翠满脸是泪。
景翠悄悄地站起来,离开他身边的将士们,一步一挪地走向远处,隐没于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景翠走到野外,走到一棵他早已选中的老树下。
景翠解下腰带,搭在枝桠上,挽出一个套。
景翠钻进套索,蹬倒垫石。
一连串动作,景翠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儿拖沓。
就在景翠挂在枝上作最后的挣扎时,一路尾随而来的两道黑影飞步赶到。一人掷出飞刃,割断套索。
景翠扑嗵落地。
一轮弯月挂在西天,月光下,映出靳尚和屈遥的脸。
招魂台上,屈平精心准备的招魂辞全部吟完,天上的流星也少下去了。
一袭白衣的白云跳着跳着,拣起她的令幡与铃铛,跳向舞台的边缘,隐在一个暗处,纵身跳下高台。
招魂礼仪进入下一节,庙尹上场,邀请所部将军或军尉登台点名,以免遗漏。
不及众将军上场,也不及摘下面具,屈平朝庙尹拱个手,循着白云隐去的地方纵身跳下。
屈平看到了那道白影,她正在寻找什么。
白影提起一个包裹,快步走进夜幕。
屈平紧追于后。
两个身影一白一黑,一前一后,一路追到旷野里。
弯月就要沉下去,月光依然斜过来。
白云停住步子,转身,面向屈平。
屈平走近,站在她面前,似乎这才想起头上的面具,摘下来,扔到地上。
微弱的月光洒在屈平洋溢着青春的脸上。
白云盯住他。
在她的目光逼视下,屈平有点儿不知所措。
白云扑哧一笑:“巫阳,你一路追我做什么?”
“你……”屈平反问,“为什么要跑?”
“咦,”白云叫道,“这不得寻个地儿换衣服吗?”
“是在下错了!”屈平背身,闭目,“换吧,我闭眼。”
白云瞄他一眼,动作麻利地脱光自己,打开包裹,换上原先的巴女服饰,将招魂所用的白色礼服放进包裹,冲他叫道:“好了。”
屈平转过身,见面前站着一个巴女,愣怔一下,冲她拱手:“巫阳诚谢上仙施法驱云,为英烈招魂!”
“哦哦,没想到你是追来诚谢的呢!”白云给他个笑,抱拳还礼,“是的,本祭司施法,向来是要收谢礼的。敢问巫阳,拿什么作为谢礼呢?”
“你是祭司?”屈平先是惊愕,继而恍然有悟,“是了,是了,上仙当是巴地祭司了!敢问祭司,司祭何方大神?”
“司祭何方大神是本祭司的事,这已半夜了,巫阳要给什么谢礼,就快拿出来,本祭司还要……”生生将“寻个歇处”咽下。
“这……”屈平迟疑一下,“敢问祭司,在下当以何礼致谢?”
“哟嘿!”白云瞪大眼睛,“你这人倒是成趣,你去问问天下,哪有致谢的问受谢的谢以何礼?”
“是了,是了,”屈平失语,摸摸身上,穿的依旧是巫阳服,没有带钱,尴尬地笑笑,抱拳,“在下走得急些,身上竟是没带谢礼,也无可酬之物。如果祭司不嫌弃,可随在下回到招魂台,在下必以重金相谢!”
“重金?”白云瞪大眼睛,“什么是重金?”
“就是很多金子。”
“嗬,”白云两手一摊,“道是什么呢,原来是很多金子。只是,本祭司不置房,不置地,要很多金子何用?”
“这……”屈平挠头,“敢问祭司,不收金子,要在下如何致谢?”
“哦,对了,”白云盯住他,“你说你有好多金子,这些金子都是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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