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背伤没好利索,子启被府人小心翼翼地抬回府中,爬在榻上将养几日,方觉轻些。
外伤轻了,内伤却是加重。每到晚上,子启一入睡就做噩梦,梦中尽遭恶徒追杀,且被杀的部位无不在腰间,醒来后惊出一身冷汗,背疮也就分外苦痛。
将养期间,鄂君府前车水马龙,几乎天天都有亲朋好友赶来探望。
惟一没来的是王叔。
第十日上,王叔来了,同来的还有射皋君与彭君。
“王叔,”子启从榻上跳下来,拱手,苦笑,“不肖侄就不行大礼了!”
王叔撩起他的衣襟,验看他后背上一大片裹着药的纱带,泪水出来。
“王叔,没事的,只是皮肉伤,疾医说,再过几日就可结痂。只要一结痂,就没事了。”子启反倒安慰王叔。
“贤侄呀,”王叔抹把泪水,“几日前就说来望你的,可叔一直没来,不为别的,就为叔见不得贤侄的伤。听你射皋叔说,这几日你好一些,叔才过来。也正好有些事务,咱叔侄几个打个商量。”
“谢王叔!”子启礼让,“我们厅中说话!”
几人来到客厅,王叔三人在席位坐下,子启屁股上也有伤,只好直直地跪着。
“贤侄,”射皋君看着他的跪相,憋不住了,一拳砸在几案上,“你的这场苦断不会白受!”转向王叔,“二哥,你发句话,小弟这就使人宰掉那厮,为启侄讨回公道!”
“不消射皋叔动手!”子启恨道,“待伤痊愈,小侄自去手刃那厮!”
“贤侄,你要手刃哪个厮?”王叔问道。
“左徒,屈平!”
“唉,”王叔长叹一声,“贤侄,还有射皋弟,如果你们就此杀掉屈平,屈平可就是个枉死鬼了!”
“王叔?”子启眼睛睁大。
“这么说吧,”王叔语气缓缓的,“假使没有屈平,只怕贤侄早在神祭之前就被大楚的王法腰斩示众了!”
三人皆是惊愕。
“你们说说,”王叔扫视众人,“事情闹大了,一边是法,一边是情,你们若是大王,又能怎么办?靳尚出个馊主意,让大王行施家法,也就是贤侄挨的这顿打,拖屈平去看。靳尚想的倒是不错,屈平是个写辞赋的,心一定软,只要屈平应下,事儿就过去了。不料想的是,屈平没有应下。为什么没有应下呢?因为他不能应下啊。贤侄触犯的是国法,不是家法。这事儿已经闹得天下皆知了,家法怎么行得通呢?如果一顿皮鞭能够了事,今后怎么办?大家伙都在看着呢。宫中不是只有一个王子,其他王子,还有诸位兄弟,还有其他王亲,还有外戚,哪一个都与大王扯着皮,通着脉,连着筋。有此先例,他们有谁肯再守王命呢?有谁肯再服王法呢?他们都将是无法无天啊,因为已有先例,大不了让大王来一顿皮鞭了事!如果各室王子、各家王亲个个无法无天,宗室心里能服?百官心里能服?谁都不服,让大王怎么号令大楚呢?长此以往,楚国可真就土崩瓦解了啊!”
王叔一气讲出这些,三人无不心服。
“啧啧啧,”王叔接连赞叹数声,“思来想去,神谕真正是个好主意呀,上可全王法,下可全亲情。公开祭天,现场示众,上至王亲贵戚,下至街巷百姓,谁都看在眼里,没有谁不服心哪!”
“王叔是说,”子启小声,“那个横裂是……是他们故意做出来的?”
“阿叔看过了,是太庙的龟甲,是庙尹主持,由大巫祝他们烧的炭火,怎么可能故意呢?太庙的神是楚人的,巫咸神是巴人的,他们不在一个翕里!”
“那……”子启愕然,“若此,与他屈平何关?”
“那日谋议时,”王叔讲出原委,“是那屈平奏请神谕,奏请巴神,而巴神的祭司就住在屈平府中,与屈平朝夕相处!”
“王叔是说,那道横裂是祭司祈祷来的?”
“是啊!”王叔慨叹,“为救你的命,那个祭司可是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当着万众的面,赤裸全身哪!”
子启捂脸,良久,抬头:“王叔,小侄该如何致谢?”
“待你痊愈之时,向屈平下个请柬,一是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二是代王叔邀他并祭司赏游章华,阿叔久未与人论诗答对了!”王叔给出谢方。
“侄启从命!”
“再有一个,”王叔扫视三人,“贤侄这得救了,合该议议秦人的事。”看向射皋君,“射皋弟,你可去见那个姓车的,探探他的口风!”
“二哥,”射皋君应道,“探归探,咱得有个底数,是不?”
“你们说说,这个底数如何给?”
“我还是那句话,”彭君应道,“退款!”
“彭哥呀,咋退哩?”射皋君一脸苦相,“秦人给的钱,该分的全都分下去了,官堆上没剩几个。钱已经分给大家,再让收回来,你看看,有哪家肯哩?别的不说,单是彭哥你家,能肯吗?你肯,几个小侄子肯不?嫂夫人,她肯不?还有老哥的几个嫡兄弟,他们哪个肯呢?”
射皋君的一连串发问,将彭君噎得说不出话来。是呀,无论是谁,吃到口并吞下肚的美食,再让他吐出来,是要抠嗓眼的。
“小侄赞同射皋叔。”在王叔看过来时,子启接道。
“既然这样,就是我说的,先探探风。”王叔给出决断,“如果秦人不肯通融,我们再议应对不迟。如果秦人通晓大义,尚可权变,就先听听他们作何权变吧。”
乌金出事后,惠王急召张仪回到咸阳。
“唉,唉,唉!”乍一见面,惠王就连叹三气,叹声夸张,抑扬顿挫,还夹杂一个苦笑和数个摇头。
“王兄这是怎么了?”张仪盯他一会儿,呵呵乐了,“是哪儿不舒服了吗?别是嗝住气了吧?”
“是这儿!”惠王指指心窝,“疼啊!”
“是为那一丁点儿金子才疼的吧?”张仪歪头望着他。
“好你个贤妹夫呀!”惠王急了,从席上起身,在厅中来回急走,边走边说,“什么叫那一丁点儿金子?那是过千镒呀,那是你姐夫从这牙缝子里一小点一小点儿刮下来的呀!不瞒妹夫,自打你做起这笔生意来,寡人我这……唉,别的不说,单是后宫,连她们的那点儿脂粉钱寡人都予以减半了!这下可好,犁头没捞到,连本也亏了呢!这叫个啥子哩?偷鸡不着蚀把米呀!”夸张地捂住心窝,“哎哟,哎哟,你这一提到,寡人的心口就又……哎哟……”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数声,“仪有一剂良药,不定能治王兄这个病呢!”
“是何良药,快说!”惠王停住脚步,坐回席位。
“是桩旧事。”张仪缓缓说道,“王兄可曾听闻齐相管仲是如何制服莒、莱二国的国君吗?”
“寡人未曾听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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