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磬音见状,便也再说不得什么,勉励几句,叫他多听尚嬷嬷的话,又嘱咐了嬷嬷多留心些这孩子的饮食,小小年纪,莫要亏了身子,短了个头。
两人都是立即应了,说罢,便一前一后的,都是一丝不苟的出了屋门。
苏磬音翻了翻手里的厚实书本,再一次赞叹了一番难得之后,便也毫不耽搁的站起身,转去了后头寝室里,叫月白石青一道儿与她更衣梳妆,再过一阵子,就要出门去了。
她最近都忙的很,譬如今日,她这会儿换好了衣裳,就要出门乘车,回京城去应一位国公夫人的贴子,到国公府的后花园子里,赏花赏景,顺带与一块过来的后宅夫人们说说话、散散心。
离三月的国丧还差十几日才解,京中还不能大肆宴饮,但是已经忍了两个多月,也早有世家权贵的贵人们都忍不得,借着走亲探友的名头,私下小聚一番。
只要没有明着饮酒作乐,便也不算是违禁,不会有不长眼的硬盯着这等小事不放。
便像是现在,苏磬音换了一条素净的白棱裙,头上也只戴了一副珍珠的低调头面,从公府侧门下了马车之后,便也立即有府内的婆子迎上来,将她接上软轿,一路舒舒服服的送进了园子内。
这种敏-感的时期内,能被国公夫人请上府的,都是处在京中最顶尖儿的那一批后宅女眷。
放在从前,苏磬音这样的身份,都未必能登堂入室,还是多亏了先帝驾崩,齐茂行如今顶着新帝亲信心腹的名头,算是新贵,虽然身份品级都略低了些,但是这些权贵夫人们,也都对她十分客气,见面之后,都是有说有笑,态度亲近。
苏磬音与几个最近熟识了的打了招呼,坐下来,几句话功夫,果然便也与前几次一般,立即有意无意的在众人的关心询问下,眼眶通红,神色忧愁的提起了侯府——
“唉,你不知道,当初夫君为了陛下大事,假做废人,这小半年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丫鬟婆子一个个全跑了个干净,与府里老太太抱委屈,也是一点用处没有,直到现在,身边也就剩了一个老实的。”
“坐着轮椅,血淋淋的刀口还没长好,只是想叫平平院子前后的台阶门槛,便一个个的推三阻四,连领了差事来的管事都敢指着夫君鼻子,爱答不理。”
“生生的被赶到了庄子上,问都没人问一声,走的时候,府里还只顾着给刚接回来的大爷贺寿呢!连一个送的都没见!”
“是,可不是,就是那位大爷,先前被送去庄子上的……哎,现如今被记太太名下了,不是庶出了。”
“是,后来那接回来的大爷也不知是怎么了?府里又巴巴的我们叫回来,结果呢,却是送了四个妖妖娆娆的小丫头过来……”
“啊,姐姐也听说了,是,当夜就叫巡街的衙卫来交去京兆府了,我都没脸提,身上那带的腌臜东西,叫大夫来看了,莫说夫君还伤着,就是好好的人,也是要伤了底子,一个不好,起都起不来的!”
“我倒是无妨,只是夫君,叫爹娘长辈这般对待,难过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成!”
“你们也瞧见了,从前多结实的人,经了这么一遭,消瘦的看着吓人!”
说到这儿,苏磬音便在旁人的安慰下,又换了一条帕子,按了按眼角,像是平静了些,又不好意思的摇头笑着,满面贤惠继续道:
“也怪不得老太太,年纪大了心软些,难免叫人哄骗了去。”
“现在?不,现在也不争,夫君说了,总不好为了这些,惹得家宅不宁,既是老爷太太的意思,与赵王府都定好了接回来一个孩子给侯府,爵位便给了大爷就是了,还有那些田地庄子铺子,我们都不要。”
“我们夫妻如今还住在外头庄子上呢,就是怕贸然回来,倒叫大爷多心。”
“对,就是从前张家的那处旧温汤庄子,温汤早干了,不大,略微修一修,屋舍都是现成的。”
“是离的远了些,回一趟京要走一个时辰,也不算了什么,我们都年轻,略耗些功夫,就耗些了。”
听她说到这儿,周遭一个个的夫人们,分明暗地里都是十分趣味,面上却也都配合的露出了为她委屈不平的神色来,只是劝着她太过好脾气了,这时候了,就合该硬气起来。
可苏磬音却仍旧只是虚虚的笑着,摇着头:
“唉,不委屈,我们小辈,住在山里还清静呢。”
“府里长辈过的舒心,就是我们的孝心了。”
第109章
苏磬音就这样一会儿低头, 一会儿抹泪,或哀伤或贤良的说了一刻钟功夫,之后便像是情绪平静下来,也终于回过了神似的, “哎呀”一声, 说了一句:“瞧我, 分明是来赏老夫人的菊花的,我却在这儿说个没完, 当真是太失礼了。”
“老夫人与几位姐姐可千万莫见怪, 扫了大家赏花的雅兴,就是我的罪过了。”
当然没什么扫兴的,人的本性,似乎就天然对这些隐藏在光鲜背后的阴暗面感兴趣, 尤其是如齐侯府这一家子, 皇亲国戚、皇后娘娘的母家, 前些日子刚伤了一个正经长房嫡孙,刚接回来的庶出孙子去给赵王府要命的丹城郡主当了郡马,都说着前头这个孙子应该是废了, 实在可惜……结果话还没说完呢, 一扭脸, 新帝继位,人家又成了陛下的亲信心腹,前程越发是一派光亮了!
要单单是这样,倒也罢了,再是风光,也是人家齐侯府的,甚至大多数人, 瞧见从前不如自己的人家,忽的成了新贵,越发煊赫起来,反而是要瞧着不顺眼、不痛快的。
在这个时候,偏偏苏磬音送了上来,真人真事,又是说的这般清楚生动、如泣如诉,周遭这些此刻还聚在她周围的大家夫人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来听八卦的心思凑上来的,这会儿听她道谢,一个个都都连声说着不妨事,甚至还巴不得叫她再多说点。
但是之后不论旁人再如何有意无意的问起,苏磬音也都只是抿嘴笑笑,便再不肯多说一句。
诉苦这事儿,是有分寸的,第一二回 ,说的新鲜,听的也趣味,可若是说的太多,过于刻意不提,落在旁人耳里,就成了祥林嫂了。
国公夫人这儿,她已经来了三次了,事实上,苏磬音说罢之后,心下就也已经决定,这就是最后一遭,再往后,若是国公府里再给她帖子,她便要寻个旁的由头告罪不来。
她毕竟不是当真闲极无事,只能借着这种机会出来抱委屈的,存茂堂里的学生,刚刚送过来的苏林,还有之后要尽力抓住公主老师的这一机会,每一件都是要全力以赴,耗费不少时间精力。
在心下这么杂七杂八的想着,苏磬音面上也都一直撑着客气贤良的笑,混在众人当中,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回国公夫人摆出来的早菊,之后未过多久,外头便又还未留头的小厮进来传话,说是齐将军,已到门口来接齐夫人归家了。
听着这话,园中众人便都看向苏磬音,零零散散的调笑起来:“果真是患难夫妻,才离了这么一会儿,这就舍不得了,巴巴的来接了。”
苏磬音闻言之后,也有些欣喜似的站起了身,听到这话,面颊也是隐隐泛红,只是低着头分辨道:“夫君想是下值了,顺路来接我一道回去罢了,从这儿会庄子上,车行的慢些,要一个时辰呢!”
这话一出,几个隐隐有些酸气的,便立即又换了笑脸,只是又笑了几句,等苏磬音再告一回罪,便也都放她离了园子,半道儿家去。
眼下这郑国公府,原就是因着当初跟着太-祖爷一道起事的多年功劳,开朝之后才得的爵位,物以类聚,能在这个时候被国公府请过来的,大多也都是出身勋贵。
在这些人眼里,一时的功名官身,都是不靠谱的,指不定往下两代不成器,立马就要跌回清寒庶民里,哪里有旱涝保收。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爵位靠谱?
大多数情况下,人总是会对不如自个的人,生出些许同情与轻视的。
等着苏磬音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剩下的几个内眷夫人们,便也一眼一语,在背后议论起来:“齐侯府那继室就罢了,都知道是个糊涂的,可那老袁氏,从前瞧着那般要强的一个,竟也这般短视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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