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扭头看去。
入目景色终于不再是月光和暗林,有浅淡的暖橙色自地平线起晕染了一片天。这时飞剑又离近了些,沈清秋仔细一看,原来刚才的视野受石层所挡,其实这是处可以纵观小镇风光的山顶。放眼望去,下方有万家灯火通明,汇星点之光映亮了整座都城。
这幅场面有点像现代的城市夜景,却多了几分复古的自然韵味。沈清秋目光灼灼,一时看得有些入迷。
“弟子年少学艺时,下山除妖偶然途经此地。那时还未至中秋,入目之景却已别有韵味。”洛冰河拉他下了飞剑,将视线淡淡投向小镇,“弟子当年眼界尚浅,只瞬间便为之动容,觉得人间胜况不外乎此,满心都是将来要找个机会带师尊来此处看看。”
明明是在说美好的事,可他的语调却平淡到有些漠然,惹得沈清秋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洛冰河顿了一下,又将脑袋慢吞吞的倚上他的肩,继续道:“谁知弟子还未来得及择好日子,那之后便逢仙盟大会。无间深渊里只有火光血色,何处能见到此等美景?弟子在那三年是有过恨的。可每念起师尊待我的好,又觉许是师尊对我有所误解,一心还盼着归来能够冰释前嫌。不料师尊竟跑的那样快,也不给我说清的机会,一招金蝉脱壳就把弟子独自抛下。”他说着便带了些哽咽,委委屈屈的抬起头看向他,“师尊可知,你离开的五年里我也时常来这。发现此处美景虽不曾变,可弟子却再无观赏之心了。”
“…”
沈清秋抿了抿唇,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他虽知对方那五年里过的不好,却也从未听洛冰河提过此事。这会见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心头顿时便软了半截。他伸手捧上对方的脸,主动凑过去在其额间烙下一吻,心下又理了一番言语,这才满带愧疚的开口安抚道:“好了。那会是为师的不对,可终究都已过去。如今为师就在这,莫要再难过了。”
过去两人间到底是误会良多。沈清秋想。不论是不是系统的错,一切毕竟都在记忆长河中尘埃落定了。
洛冰河半垂眼帘,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却在脸上触感退去时突然将人揽腰拉过,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其实弟子还想告诉师尊。今夜此处的景色之美,在我心中更甚初见。弟子过往虽曾看遍万家烟火,却仍觉有师尊处才叫人间。”
沈清秋微微一愣,耳根立马就泛上一层薄红。他抵着洛冰河的胸把人推离了些,开口假意斥责道:“整日就知道贫嘴!也不害臊!”
洛冰河却因他方才的主动而心满意足,此刻也不再纠结对方明显的口不对心,将人一把搂紧了笑道:“弟子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师尊可莫要冤枉我。不过此等良辰美景还是不要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了,师尊随我干些有意义的事吧。”
沈清秋方才还在脸红愧疚,闻言立马警觉起来:“做什么?”
朗朗乾坤,别告诉他是想打野战!
“师尊想到哪里去了?”洛冰河冲他无辜的眨了眨眼,将手伸进乾坤袋掏了掏,在沈清秋紧张的注视下取出两个叠得方正的纸块,又将其中一个抖开了向他递来:“中秋佳节,弟子不过是想同师尊一起放祈愿灯罢了。”
“…”
沈清秋干咳一声,内心暗道惭愧。他伸手接过纸灯翻看了两眼,随口问了一句“怎会突然想放这个”。又见其制作精巧,一面还用漂亮的行书写上了自己与对方的名字,不禁心头触动:“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洛冰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见对方的注意被纸灯吸引,便又慢吞吞地凑上前去:“弟子贪心不足,又有心愿妄寄其达成。况且是与师尊一同,自是不能随意拿世面上的那些滥竽充数。”
沈清秋奇道:“又?”
许愿这种事一点都不符合洛冰河的画风,可如今听来对方还不是第一次做?
“师尊有所不知,你归来前的中秋之夜,弟子便曾来过此处。”洛冰河像个大型犬一样趴上他的肩,探出手轻轻摩挲过纸灯上的两个名字,“那夜城内灯光耀眼,却也比不过升至半空的数盏祈愿灯引人瞩目。弟子那会想师尊想的紧,便也心血来潮试了一次。未曾想此物竟这般灵验,没多久就把师尊送回到了我的身边。”
他边说边对上沈清秋匪夷所思的神色,眼底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笑意:“虽说弟子平日不大信这些牛鬼蛇神,可今夜既已来此,干呆着也无甚意思。师尊不若也来许个愿,万一…便心想事成了呢?”
他话语间的期盼感太强,沈清秋到底是没忍心拒绝——再说本来就没什么好拒绝的。他略略沉吟片刻,伸手接过洛冰河递来的笔,背着对方快速写下两行字便又递了回去:“到你了。”
洛冰河却是将笔直接收回袋中,好奇的往他手中探了两眼:“弟子早早便写好了,师尊许了什么心愿?”
沈清秋微微挑眉,一个反手将纸灯捂得严实:“愿望若是说出,岂非就不灵了?”
“…神灵虚无缥缈,弟子可比他们靠谱的多。师尊不妨同我说说,若是心愿未能成真,还有弟子可助你达成。”洛冰河黑黝湿润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又抓上他的袖摆撒娇般地摇了摇:“再说弟子也着实好奇,师尊便说与我听吧?”
沈清秋看他满脸期待,不禁哑然失笑,终是半推半就的让人把纸灯抢了过去。又见对方的脸色在扫视完纸灯便微微僵住,不由含着笑打趣道:“如何?这事能不能成?”
洛冰河这回却没有接话,只用目光反反复复确认过纸灯上的清秀字样。神色从最初的不敢置信渐渐变得讶异,最终定格在无法掩饰的狂喜。好半饷他才将纸灯轻柔而郑重地置到一旁,随即伸出手按住沈清秋的后脑勺就将唇凑了上去。任明月的亮光撒上灯面,映出那两行正在干涸的墨迹——
‘沈某别无所求。唯愿吾徒洛冰河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师尊…师尊!”洛冰河几乎是颤抖着完成一个深吻,又把沈清秋紧紧圈在怀中:“对于弟子来说,师尊便挂接了我的所有喜乐。所以师尊既然许下此愿,那今后便不能离开弟子了!”
沈清秋被他勒的难受,挣扎了两下却被搂的更紧。他伸手揉了把对方的脑袋,片刻后却忍不住轻笑出声:“洛冰河,为师都应过你几次了?说了不会离开,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弟子信的。师尊说的我都信。”洛冰河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声线因压抑而显得极低:“只是我先前还以为师尊会挂记着苍穹山派,没料到师尊的心愿只与我一人有关,因此一时…有些太过高兴了。”言罢他才将人微微松开些许,却仍埋着脑袋不肯抬头。
沈清秋目露无奈,掌心顺着对方的长发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为师早便说过,你与苍穹山派终究是不同的。今后可收敛点,不许动不动就耍小性子了。”
洛冰河由他顺毛,用鼻音沉沉“嗯”了一声。片刻后又突然伸手去掏自己的纸灯:“那师尊,我们现在便将祈愿灯放了吧?”言语间便将自己的那盏抓在手中,满带期盼的看向沈清秋。
哪知沈清秋却没有答应,反而冲他略略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既然为师的心愿你都已经知晓,那你的心愿可否也同为师说说?”
洛冰河闻言一愣,却是手忙脚乱的将纸灯藏到身后:“弟子的心愿很简单,和师尊的有异曲同工之处,没什么好看的。何况方才师尊不是亲口说过,心愿说出便不灵了?”
沈清秋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可如今见对方挡的严实反而被勾起了兴致:“无妨。能许愿的佳节甚多,这次不能成还有下一次。况且万一如你所说,也是为师能助你达成的呢?”
言罢他便探出手去试图夺来看看,却让洛冰河一下往后跳出老远:“师…师尊!弟子的心愿虽说简单却极重要!这回师尊便莫要看了吧?”说完也不顾沈清秋做何反应,掐了个火诀便点燃了祈愿灯,将它捧着送上了天。
沈清秋被他的反应惊得愣了一秒,再跑近时发现灯面上写了一大段字。上边的内容他只能依稀辨出‘苍穹山’、‘柳’等字样,却将最后一句话一字不差的收入眼底。
橙色的灯光将纸页衬得透亮,清晰的映出最底下极大的一行黑字——‘希望师尊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师尊…”洛冰河方才的心思都在放飞祈愿灯上,一时阻拦不及让沈清秋近了身。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站的笔直,双手不安的交叠藏在身后。
沈清秋却没有理他,只盯着那盏逐渐漂远的祈愿灯,良久都不曾开口。洛冰河不禁有些心慌,喏喏的再度唤道:“师尊,我…”
“洛冰河,为师就这般无法让你信任?”沈清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朝他转过身。
洛冰河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面色白了白。他上前一把抓住沈清秋的手腕,急急为自己辩解道:“不是的!这是弟子先前在竹舍等师尊时太过无趣,便将能想到的都写了上去…弟子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定不会再针对苍穹山派了!”
…果然。沈清秋在心底默默扶额。
他其实并未看清灯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从零星字眼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内容。方才说出那番话不过是对洛冰河独自放灯的无心埋怨,却不料误打误撞让人会错了意,莫名把底给抖了出来。
他心中无语,却又觉得好笑。想到原著中高冷炫酷的冰哥被自己养出了这种暗地里写小咒条的性子,再看看对方此刻急得发红的眼眶。沈清秋实在气不起来,只好摇了摇头无奈道:“好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先好好把话说完,莫要再这般胡来了。”
洛冰河小心窥他神色,见人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这才略略放心:“恩!弟子发誓定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是保证的好听,可沈清秋哪还不懂他的心思?却也不愿纠结,笑笑便将其翻了个篇。他取过自己的那盏祈愿灯,冲洛冰河招了招手道:“来,你随为师一起。”
洛冰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他眼睛极缓的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直到沈清秋有些不解的又叫了一声,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跑了过去。
小小的火苗自灯座中心燃起,两人各支着灯的底边将其往上递去。洛冰河面对的正好是沈清秋亲笔写下的心愿,他在祈愿灯升空的那刻盯着那行字又看了一遍。这才目送它缓缓升空,在晚风的助力下朝先前的那盏追去。
沈清秋的目光也一直跟着它们。看着两盏祈愿灯越飞越远,突然开口感慨了一句:“太少了。若是能有千百人同时燃放,那副盛况定是美不胜收。”
哪知洛冰河却摇了摇头:“弟子倒觉得如今这般更好。”
他伸手环上沈清秋的腰,将人轻轻揽进怀中:“师尊想想。若是真有所谓神明,那千百人的心愿要想达成,也必然是要耗费他们不少精力,指不定轮到我和师尊会是什么时候。可如今就我们的心愿送到面前,可就由不得他们再做挑选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惹得沈清秋轻笑一声:“你倒对心愿念念不忘。”
“这是自然。”洛冰河见把人逗开心了,又变本加厉的拉过他的手与其十指相扣:“师尊的心愿唯弟子一人这件事,我可是巴不得让天上的神灵也好好看看呢。”
“油嘴滑舌。”沈清秋终于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对方额间,可这回却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挠的洛冰河心头躁火又起,探过头去再次向人讨了一个吻。
此刻夜色已深,庆完佳节的众人都已陆续回家进入梦乡。城内的灯火渐渐暗了下去,连带着天边的暖光都不再如刚来时的那般亮眼。沈清秋从缠绵的深吻中挣离,红着脸扭头看向暗夜中醒目的两点,不知怎的心中微动,突然就开口说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他料想洛冰河不会懂这话的意思,再加上此刻说出倒也算是应景。却不想身旁人在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了两秒,接着就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弟子倒认为。月色是很美,却仍不及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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