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颔首,伸出手,轻轻扶着宁樱往回走,她跟着伺候宁樱有些时日了,太太和吴妈妈她们的心思她心里或多或少清楚,是想宁樱嫁给薛墨,往后日子清闲自在呢,状元楼里的那些人以后可能有大好的前程,然而,始终不及长姐是皇妃的薛墨,毕竟,再大的前程都不及和皇家是亲戚体面。
落日院精致略微萧条,起初,老夫人命下人修葺不过威胁宁静芸,并不是真为修葺园子,下人们得到风声,每日来落日院,并未真尽心尽力修葺院子,宁静芸搬得急,院子只简单的拾掇一番,内里的景致和以前差不多,并无多大的变动,好在冬日到处都是萧瑟落寞,落日院的萧条不算太过,否则,被外人见着这一幕,又该打探宁府后宅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宁樱踏入主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和之前的金丝屏风不同,这扇插屏素净得有些朴素了。宁樱伸出手,白皙的手顺着梅花的纹路摸了摸,朗声道,“姐姐怎么换了这座插屏,冬日凉意重,梅花虽说应景,瞧着又平添了几分冷意呢,祖母见着了,怕是要难受一阵子。”
宁静芸坐在玲珑雕花窗下,手里翻阅着一本杂书,她眯了眯眼,何尝听不出宁樱话里的讥讽,道,“换了地儿,换种心境,六妹妹等这一日不是等许久了吗?”宁静芸继续翻阅着手里的书,并未因宁樱的挖苦而停下动作,靠在椅子上,手微抬高以方便看书,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宁樱了。
绕过屏风,宁樱打量起屋子的摆设来,窗下安置了两根携梅花出手圈椅,一张梨木镌花茶桌,宁静芸靠在椅背上,抬着头,冬日的光洒在她脸颊,黑密的睫毛罩上了层浅色,秀美的脸如纤尘不染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静静坐着,美得叫人心动,难怪她对黄氏挑的那门亲事存着怨怼,她的姿色,入宫都是不差的,结果却嫁给白手起家的寒门,日子清苦。
“的确等了许久,只是没想到姐姐乃坚韧之人,竟真的如我所愿和过去划开了界限,茶桌上的苦寒香,真叫人喜欢。”府里喜欢摆弄花草的除了宁伯瑾没有其他,她院子也有一盆,不过,比不得宁静芸,折断梅花的枝丫插在青色瓷瓶里欣赏。
不敢和老夫人较劲,暗中拿花儿撒气?
宁静芸握着书的手一紧,面色一皱,半晌,又缓缓舒开,“妹妹可听过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姐姐有今日,可不就是风水轮流转吗?”宁樱走上前,推开桌前的椅子,手碰着扶手,轻轻缩了缩,视线从宁静芸的手里移开,“你竟然看这种书?”
宁静芸不置一词,又轻轻翻了一页,“既是看书,看什么不是看?听妹妹的意思,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些,你喜欢,待会我让柔兰送两本去梧桐院,别说我当姐姐的不照顾你。”
宁樱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多少懂得控制自己的表情,然而,听了宁静芸的话,略显稚嫩的脸如桃花一般染上了绯色,一时说不出话来,闺阁女子端庄清纯,对男女之事常支支吾吾半遮半掩没有脸面打听,而宁静芸,光天化日看□□,面上不动声色,如何不叫宁樱吃惊。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说话的时候,宁静芸又翻了一页,显然那页没有她想看的内容,因为宁樱见她又连着翻了几页才停下,微眯着眼,继续绘声绘色看着,宁樱张了张嘴,一时想不起来她的话,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反应过来,道,“薛府下了帖子,娘问你去还是不去,若去的话,明早记得,别起晚了。”
宁静芸搬来落日院,性情变了许多,好像自暴自弃似的,人懒散不说,常常睡到日晒三竿才起,也不去梧桐院,整日在屋里,宁樱只当宁静芸受了打击一蹶不振,这会来看,才知她有“其他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
抿了一口茶,宁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若被外人知晓你看这种书,娘的一番心思估计白费了。”
“是吗?我从荣溪园搬出来,你们的目的达成了,哪会算是白费。”
正事说完,宁樱懒得再和宁静芸费唇舌,“我走了,明日去不去,你看着办吧。”以宁静芸高傲的心思,明日该是不会去的,黄氏与她说的时候,她就猜到了。
翌日清晨,被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宁樱直起身子趴在床边,张嘴剧烈咳嗽,闻妈妈皱眉,问金桂,“小姐仍然夜夜如此?”
金桂略有迟疑的点头,快速的拨亮床前的灯,蹲下身子,轻轻顺着宁樱后背,刚开始,宁樱夜夜会咳嗽,偶有一觉能睡到天亮,她以为是膳食的缘故,吩咐厨房按着之前的来,谁知,宁樱照样咳嗽,且每一回咳嗽得肝肠寸断,金桂在边上听着都跟着难受,但是,等宁樱醒了就没事,这病着实怪异,宁樱不想闻妈妈担忧,不让闻妈妈夜里守着,故而,闻妈妈不知道,以为宁樱好了。
“今日去薛府,你记得抽空问问小太医,这到底是什么病,白天好好的,夜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长此以往,小姐嗓子哪受得住。”说着话,奶娘去桌前倒茶,宁樱渐渐清醒过来,“金桂。”
“小姐,奴婢在。”
“没事了。”宁樱紧紧拽着金桂的衣衫,脑子渐渐恢复了清明,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如玉石之声,一下两下敲在她身上,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咳嗽,咳出来,就好了。
闻妈妈递过来一盏茶,皱眉道,“小姐记得找小太医瞧瞧,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宁樱手顺着枕头往里,掏出一面镜子,铜镜中,稚嫩的脸略显苍白,眼角一圈黑色,清澈的眸子隐含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她才十二岁,含苞待放的年纪,眼里竟带着人情冷暖后的倦色来,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咧着嘴,对着铜镜笑出一朵花儿来,她不是那个被疾病缠身的人,日日等死的人,她才十二岁,活得好好的。
闻妈妈摇头叹气,出门时,将宁樱的病情和黄氏说了,黄氏听完,眉头紧皱,宁樱夜里咳嗽的事儿她清楚,只是没想到这般严重,“我知道了,今日会借此让小太医替宁樱把把脉。”
一行人走到二门,遇着宁静芸从里边出来,黄氏脸上有了笑,牵着小女儿,朝宁静芸挥手,“静芸来了。”
宁静芸在装扮上着实费了些功夫,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下系着曳地飞鸟描花长裙,身形曼妙,冷冷寒冬,竟有春风袭来,百花齐放之感,她本就身材匀称,肌肤莹白胜雪,如此一穿,奢华又美颜,眼里有她,再难看其他。
黄氏笑得欣慰,待宁静芸走近了,一只手牵着她道,“就该出来走走,整日在屋里别闷坏了。”大女儿生得好看,黄氏心里高兴,眼角瞥过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宁樱,心下摇头,不过,小女儿年纪小,不注重打扮没什么不好,大女儿开始选亲,多花些心思在装扮上好。
想着,黄氏左手牵着宁樱,右手牵着宁静芸,一脸是笑的出了门。
马车备好,大房二房的人等在门前,宁静芳今日挑选的是件桃红色梅花簇暗纹的襦裙,俏皮而可爱,可与宁静芸相比,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宁樱瞅着宁静芳撇嘴,眼露嫉妒,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
薛府府邸在临天街,天子脚下,这一带住的都是皇亲贵族达官贵人,马车入了街道,黄氏面上凝重许多,掀开帘子,向宁樱道,“今日薛府该是还宴请了其他人,你不熟悉京中人情世故,跟着静芸,叫她与你介绍,别闹了笑话。”
“娘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而另一辆马车上,柳氏同样叮嘱自己女儿,“薛府另给你五姐姐六姐姐下了帖子,其中有什么含义,你心里明白,之前的事儿揭过不提,今日不可闹了笑话,薛府啊,说不准往后和宁府……”
“娘。”宁静芳皱着眉,对着铜镜描了描自己入柳叶儿纤细的眉,“娘等着,我会让小太医对我刮目相看的。”
她伸出手,吩咐丫鬟将丹红给她,对着铜镜,粉红的唇娇艳欲滴,她抿了抿,“她有的我都有,我还有外家,她有吗?”
柳氏面色不愉,薛府和宁府并无往来,今年收到帖子是沾了谁的光府里众人心知肚明,宁樱心思重,宁静芳哪是她的对手,柳氏警告道,“不准和你六姐姐较劲,你祖母尚且吃了亏,你以为你比你祖母厉害?娘什么时候害过你?”
比起宁樱,府里还有个令人忌惮的,柳氏记得清楚,南山寺的事情,黄氏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懑不满,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南山寺的事情估计还有后着,毕竟,程云润现在都还没找到。
马车停在薛府,薛墨一身青色对襟袍子,腰间束着锦带,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正有人寒暄,宁樱掀开帘子,发现对方的身影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欲细看,视线一晃,帘子被黄氏放下,宁樱故作不满的撇了撇嘴。
宁伯瑾下马车和薛墨拱手,宁府来的人多,薛墨指着里边请进,入了大门是一块四方形硬壁,左右两侧一路栽种了绿竹,本该白雪皑皑的院落,入门后不见一滴雪,如风雨飘过,竹子东倒西歪,青石小路上,沿路零星散有落叶,仿若深秋的竹林,惬意而雅致。
丫鬟看她们面露疑惑,解惑道,“前几日,侍郎爷心情不好,领着下人将府邸的雪全部清扫得干干净净,少爷担心侍郎爷苦心白费,趁着下雪前给各府下了帖子。”
如此,算是解释为何帖子下得急,该是临时起意……
第035章 再次相遇
薛府内少以假山堆叠,多回廊水榭,松柏绿竹,每隔一段,便有竹屋竹亭清幽朴实的坐落于一侧,青石砖的路逶迤曲折,两侧绕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矮竹栅栏,有规律的隔开一块两块药圃,入鼻处,似有淡淡的草药香,丫鬟八面玲珑,每到一处拐角,便会开口解释两句,语调轻,衬着萧瑟之意,平白叫人心底生出股闲适惬意来。
薛府子孙世代行医,院里种有珍贵名药不足为奇,一路而来,偶尔能遇着三两小厮走往栅栏,蹲下身,刨开土,捏在手里反复查看,神色如为病人看病般,肃穆庄严,宁樱心中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丫鬟耳聪目明,细细解释道,“主子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药的种植与之相同,故而,常常吩咐人留意草种药的土壤……”
“之前漫天雪花,堆积厚厚一层,你们岂不是要将雪全部清扫干净?”薛太医做人严谨,如此的话,薛府的下人一冬都在铲雪了。
丫鬟神色一滞,低头,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未然,主子熟知药性,冬日栽种的药材自是喜阴喜冷的,前几日,侍郎爷突然带人上门,二话不说叫人铲雪,主子回来唉声叹气,恐影响药性,吩咐这两日多留意着药圃的土壤……”
说这话时,丫鬟面色微红的低下头,那日,侍郎爷不知哪儿不对劲,冷面肃杀的上门,抓着小主子一顿好打,下手毫不留情,侍郎爷在刑部当值,知晓怎么对付人不留下把柄,拳头不朝小主子脸上,可身上一块没落下,随后,院子就成这样了。
主子听后没有半句斥责侍郎爷,反而将小主子训斥了通,说侍郎爷本就是个不好惹的,又刚送了几车药材来,小主子该多讨好才是,怎将人得罪了。
柳氏从丫鬟嘴里第二次听侍郎爷这个称呼,心思一转,道,“你口中的侍郎爷可是……”话说到一半,只看丫鬟拽着衣角,快速的蹲下身,声音不同方才的镇定,有些许颤抖,“奴婢给侍郎爷请安。”
众人循着游廊对面看去,迎面而来一男子,长身玉立,凤表龙姿,穿着身藏青色竹纹立领直缀,腰间,黑色暗纹的宽带上悬着块青色玉佩,身形单薄,于阴冷寒风中岿然不动,脊背笔直,一双眼无波无澜,如投入深井的石子,激不起一丝波澜,深邃的五官肃肃如松下风,望之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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