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坐在上首,见着她,强扯出个笑来,“小六来了?挨着你娘坐吧,你姑母从卓府给你带了些糕点,待会回去时我让佟妈妈给你。”
宁樱道谢,心里却纳闷,宁娥憎恨她还来不及,哪会好心给自己准备糕点,而且,宁娥敢送,她也不敢吃,糕点有没有毒未可知,她惜命得紧,不敢乱吃东西。
宁樱挨着黄氏坐下,老夫人不动筷,大家不敢动,宁樱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甚至规矩。
“动筷吧。”老夫人以为宁樱不把她放眼里,坐下后会径直动筷吃饭,看她还算规矩,老夫人不让佟妈妈伺候,自己拿起筷子夹菜,缓缓道,“小六姑母回卓府的时候身子就不爽利,如今是越来越严重了,王大夫说是怒急攻心,郁气难舒,得安心静养着,可卓府的糟心事多,她想静养也没法静养,老三,你官职最高,你拿个主意吧。”
宁樱刚舀了一勺鸡汤放嘴里,闻言差点没全喷出来,宁伯瑾官职最高就先说话,府里可从来没这个规矩,宁伯庸是长子,长幼有序,老夫人越过宁伯庸直接问宁伯瑾,分明是捡软柿子拿捏,以宁伯庸的圆滑,说话推三阻四,除非威胁到自身利益,否则一定不会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
宁樱想,她还真是了解宁伯庸。
反观宁伯瑾,做事说话率性而为,想什么说什么,心里没有弯弯绕绕,宁娥又是他亲姐,他一定会为宁娥出头的,想到这,宁樱心里不舒服,宁娥打心底看不起宁伯瑾,而宁伯瑾以德报怨,当初她和黄氏回京,宁伯瑾见着黄氏的第一句话就是骂黄氏为毒妇,差距还真是大。
遐思间,听到宁伯瑾温吞道,“大姐的事儿我听说了些,她身子不好就在府里好好养着,身子最重要,至于其他,不用理会。”
果然,他是要为宁娥出头了,老夫人认可的点了点头,脸上笑得堆满了褶子,“你说得对,毕竟是你大姐,她有不对的地方我不偏袒她,可高德这事儿做得太过分了,你不帮你大姐出头,不是任由高德欺负你大姐吗,看不起我宁府……”
不待老夫人说完,被宁伯瑾打断道,“娘,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大姐和姐夫的事儿我不准备插手,大姐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我怎么好意思管卓府的事儿,大姐病了,劳烦府里的大夫为其诊治乃情理之中,至于其他,我爱莫能助。”
宁伯瑾语调平平,带着宁三爷独有的温润低沉嗓音,平和轻缓,听不出一丝不满,宁樱惊诧的抬起头看向落地大插屏,双面绣的插屏挡住了宁伯瑾脸上的神色,只看到他侧身扭着头望过来。
老夫人脸上一阵尴尬,讪然道,“老三,那可是你大姐,你知道你姐夫做了什么吗?”
“大姐和姐夫多年的夫妻情分,真要没了,也是两人出了问题,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能帮什么忙?”宁伯瑾语声温和,夹杂着淡淡的叹息,“我知道娘想让我做什么,大姐做的事儿,若不是看在她是我大姐的份上,您以为我会搭理她,她看不起我我不和她计较,她想管教樱娘我是不答应的,子不教父之过,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妄图插手我房里的事儿,这点我容不得。”
老夫人轻咳两声,急忙道,“老三,你大姐是……”
“她有空管闲事,卓府的事儿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大姐的能耐大着,娘放心吧。”
宁樱看宁伯瑾转过身,低下头,不再说话,她以为宁伯瑾会妥协,没想着他较真了回,虽然知晓其中有月姨娘的原因在里边,听到宁伯瑾维护她时,心里仍然起了涟漪,血肉相连的骨肉亲情,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屋里,一时寂静下来,无人动筷,老夫人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脸颊微红,一字一字解释道,“你大姐是家里的长姐,从小的性格是要强势些,可她对人没有坏心,你姐夫为了两个外室闹着休妻,两人都是有孙子的人了,闹到这步田地像什么话?”
不作声的秦氏啪的声搁下筷子,撇嘴道,“娘也清楚大姐和大姐夫不对,在大姐跟前说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哪有夫妻不斗嘴吵架的?大姐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竟把行李都收拾着回来了,知情的明白大姐是被姐夫养外室的事情气着了,不知情的以为二人和离了呢,您问三弟,三弟能怎么办?大姐嫁到卓家,打伤的人还少吗?听说姨娘丫鬟被她处置了好几批,娶妻娶贤,大姐真要是贤惠大度的,主动给姐夫纳几房妾室,姐夫怎会和她闹,早些年,姐夫都改好了,若不是大姐偷偷处置了那个丫鬟……”
“秦氏,你说什么呢?”
秦氏的话说到一半,被门口的尖锐声打断,宁娥由丫鬟扶着,气色苍白的站在门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刺向秦氏,“你儿媳妇有钱阖府上下都清楚,用不着显摆,一个商户侄女,身份再高能高到哪儿去,眼皮子浅的东西……”
宁娥这话算是戳到秦氏痛处了,这门亲事若不是老夫人从中作梗,宁成昭哪会和刘菲菲成亲,一切都是老夫人引起的,她尖利着嗓音道,“我眼皮子浅,那大姐让老夫人低声下气的求三弟帮忙是怎么回事,菲菲身份低,若不是老夫人,成昭何愁娶不到官家小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瞧着这话再正确不过了……”
她是真的气了,连老夫人都喊出来了。
刘菲菲孝顺,秦氏诸事顺遂,可安静下来仍然不忍不住想,如果成昭娶个官家小姐回来会怎样,官宦人家的小姐傲气,不好伺候,抠门,把嫁妆守得死死的,没准还让她反过来伺候对方,想到这,秦氏讽刺道,“有人想借着我的手闹得家宅不宁,好在菲菲那孩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也算捡到宝了,大姐也说菲菲有钱了?那大姐多和我亲近亲近,我高兴了,改日让菲菲送你个金镯子玩,比不得悠玉阁的首饰贵重,却是实打实的金子做的呢。”
秦氏反应过来了,宁娥是心里泛酸呢,她和刘菲菲婆媳和睦,而宁娥和卓府的几个儿媳却跟仇人似的,想到此,她重新握着筷子,抵了抵边上怔忡的黄氏,意味深长道,“三弟妹,咱吃饭,各人自扫门前雪,真有本事,自己屋里的事儿自己解决啊,求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给谁看呢。”
老夫人被秦氏的话气得双手颤抖,嗖的声扔了手里的筷子,冷喝道,“秦氏,去祠堂给我跪着,目无尊长,真是能耐了啊。”
秦氏夹了片肉放嘴里,坐着没动,“我说话对得起天地良心,成昭的亲事您做了什么您心里门清,二爷碍着孝道隐忍不发,成昭和菲菲感情好不计较当初您做的事儿,可我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您瞧着,我不说,您会以为我好欺负呢。”
秦氏一番话说得顺溜,这番话怕是在心里憋很久了,被宁娥一闹全部勾了出来。
整个宁府里,没人是善良温和的,秦氏生了四个儿子,在府里的地位无人撼动,又一直被刘菲菲捧着,心气高也难免,宁樱默默吃了口菜,暗暗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
宁伯庸是家里的长子,宁国忠不在,府里理应由他说了算,气氛剑拔弩张,他再不开口就是不妥了,喊了声大姐,起身走了出来,藏蓝色的直缀袍子扫过屏风,他径直走向宁娥,语气严肃,“大姐消停点吧,你身子不好就回屋养着,明日我找姐夫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姐夫真要喜欢就把人留下,讨了姐夫欢喜,卓府一派和睦岂不是很好?”
宁娥没想到没人肯为她出头,大吼道,“好啊,翅膀硬了,一个个不把我放眼里了……”
这时候了还当自己是菩萨要人供着,能让宁樱恶心得吃不下饭,宁娥也算是个奇才了。
吐出口中的食物,她抬起头,看向梗着脖子,脸颊泛红的宁娥,等着她下一步。
第70章 故人相遇
“大姐别急着气愤,姐夫什么性子你还不明白?这么多年姐夫一直忍着,真要是把人逼急了,丢脸的也是你,两个丫鬟,姐夫喜欢就留着,侄子们年纪大了,丫鬟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影响不了什么。”若遇事儿的人不是宁娥,宁伯庸绝不会理会这种事儿,秦氏有句话说对了,当年若是把卓高德喜欢的丫鬟留着,卓高德哪会闹出这么多的事儿来?
男人追求娇柔新鲜的身子,留着她们等卓高德自己厌倦才是明智之举,宁娥把人处置了,本没多重要的人硬生生在卓高德胸口烙上了印记,认定宁娥欠他一条命,活着的人,怎么都比不过死人,宁娥把那个丫鬟推入卓高德心尖再也抹不去的位置,怪不了别人。
宁娥如何听不出宁伯庸的言外之意,白着脸,墨绿色的百褶裙动了动,她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衫,不流出一丝颓败,面红耳赤道,“你也是男子,自然为着你姐夫说话,你和弟妹难道没为了院子里的姨娘吵过架?”
宁伯庸脸上有些尴尬,年轻时谁都不会有那么段荒诞不羁的日子,他也曾在几个姨娘院子里流连忘返,但他不至于像卓高德那样糊涂,心里分得清主次得失,柳氏心有不悦,没有多说什么,不然怎么说娶妻当娶贤呢,宁娥狭隘狠毒,和卓高德的姨娘小妾斗得不可开交,府里乌烟瘴气的,和几个儿媳关系不甚好,闹得里里外外不是人,何苦呢?
“大姐回屋休息,姐夫的事儿我找他说说,你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斤斤计较做什么,清清静静过日子不好吗?”卓威几兄弟皆已成亲,依着规矩,宁娥该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卓威胁媳妇,宁娥装聋卖傻舍不得手中权势,和儿媳离了心。
这点,宁娥的眼界比老夫人差远了,宁伯瑾成亲后,老夫人就让柳氏跟着学管账,几年后老夫人就把手里的权势适当的分出来些,不至于让人笑话,有的事儿,明面上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宁娥的做法,和卓府走动的人家谁不在背后指指点点,笑话宁娥鼠目寸光,没有容人的肚量?
宁娥脸色极为难堪,身子战战兢兢晃动了两下,倚靠在门框上,泛白的嘴唇哆嗦不已,眼眶氤氲着水雾,该是真的气狠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宁伯庸于心不忍,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关起门宁伯庸能说她的不是,出了宁府他们可是一家人,哪能让人笑话宁府不重亲情,缓缓道,“佟妈妈,你扶着大姐回屋休息,养好身子再说。”
算是给了宁娥台阶,佟妈妈称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手搭在宁娥手臂上时,被她重重甩开,“我自己走,不用你们假好心。”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宁娥往后在宁府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了,她望着满桌的饭菜,老夫人请宁伯瑾她们来是商量宁娥的事儿,她跟着掺和什么?看向上首的老夫人,老夫人木讷着脸,憔悴的感慨了声,“你大姐自幼要强,头回栽了跟头,你们别太过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她终究是你们的大姐。”
宁樱听到黄氏冷哼了声,转头细看,黄氏收敛了情绪,低垂着眉,面无表情,宁樱相信自己没有听错,黄氏的确在嗤笑老夫人,宁娥出了事儿老夫人想方设法帮衬,可宁静芸,老夫人却有意养偏了性子,害了宁静芸一辈子。
黄氏,没有忘记和老夫人之间的恩怨。
宁樱被宁娥的出现恶心着了,从头到尾没吃什么,倒是秦氏兴致勃勃吃了不少,宁娥吃瘪,秦氏心里该是高兴的,说起来,宁娥为人失败,丈夫和自己同床异梦,儿子儿媳与自己离了心,疼爱的小女儿是个自私自利的,如今,连和娘家人的关系都闹僵了,怕是没有真正为她打算谋划的人了。
夜幕低垂,走出荣溪园的院门,院子里一片漆黑,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边,在身后投注下一圈黑影,晚风吹来,竟稍显凉意,宁樱哆嗦了下,紧了紧衣衫,听黄氏道,“明日天儿怕是会下雨,樱娘多穿些,待你姐姐铺子的事情水落石出,娘带你去南山寺礼佛。”
年后宁樱一直拘在屋里,黄氏过意不去,宁静芸在落日院也待得久了,她估摸着宁静芸是安分下来了,去南山寺住段日子,今年忙宁静芸的亲事,避暑山庄她不准备去了。
宁伯瑾走在前边,听到黄氏的话转过身来,他身量高,站在丫鬟身后,挡住了大半的光亮,浓密的俊眉轻轻蹙着,“过段日子,我陪你们去,府里糟心事多,上柱香求佛祖保佑也好,静芸七月离京,可打点好送亲的队伍了?”
宁静芸娇生惯养没有出过远门,宁伯瑾担心路上出了差池,大女儿养在身边他甚少过问,以为有老夫人教导,宁静芸大方得体是个知书达理的,不成想,宁静芸脾性重,说起来,性子倒是有几分像宁娥,上梁不正下梁歪,秦氏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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