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游今儿到法院,是最后一次找柳建立,要是今天还讨不到说法,他就不讨了。没讨头,这都讨了将近两年,讨得地荒了,房卖了,家里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再讨,就没啥意思。
老游这档子事,本来就干得没意思,要是早知道法院会这样,当初,当初就不该那么轻易点头,把儿子小游给火化了。
妈的王八羔子,说话不算数!一想这事儿,老游就要晕过去,但老游不能晕过去,今儿个他是干大事,干一件古阳人从来没干过的大事,他要让古阳人记得,他老游也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是人就得按人的礼路行事儿,你要不按人的礼路行事儿,也休怪我老游不把你当人!
老游呸了一口,这一呸更能看出他今儿不一样。平日,老游是个打掉牙往肚里咽的主儿,遇上多难多冤的事,都不敢叫冤,若不是儿子小游不明不白地死去,若不是法院拿他当猴子耍来耍去,老游是不会变的。
他还会坚持打掉牙往肚里咽这个原则,其实这也不是啥原则,庄稼人就这么个活法,老先人遗留的,改不了。
早上的太阳很艳,很艳的太阳照着老游破旧的身子,阳光洒在身上,竟把老游也给照亮堂了。
走进法院大门的一瞬,老游有点紧张,腿好像抖了几抖。不紧张是瞎话,法院是啥地儿,城里人都怕跟法院打交道,庄稼人就更怕。
老游每次走进这大门,腿都要抖上几抖,今儿还行,刚抖就让老游给控制住了。
妈妈蛋,都啥时候了,你还抖?老游骂着腿,伸出目光往里瞅了瞅,这一瞅,差点就让老游缩身回来。妈妈呀,这么多车,都是高级车,里头该有多少大领导哩?
老游这么想着,身子就不由得往后退,快要退出门了,老游忽然就记起自个儿今儿来的目的。
这一记,老游就不怕了。妈妈蛋,大领导也是爹生娘养的,也能让人见,这两年奔来奔去的,不就是想从大领导嘴里要个说法吗?大领导的说法总比小领导的说法要强,要管用。今儿好,今儿大领导都聚齐了,他姓柳的不给说法都由不得他!
老游壮了壮胆,给自己鼓了把劲儿,就又抬起腿,往里走。路上老游还想,今儿这法院的门,不好进,准是三道岗五道哨的,给你把一个严。没想,门口一道岗也没设,真的没设。院里倒是有人来来回回走动,但老游认得这些人,他们是司机,侍候领导的,领导一开会,他们就要凑一起喧领导的生活。
生活是个新鲜词,老游以前不知道,这两年上访,老往公家地方跑,跑着跑着,就给知道了。
知道了也跟他没关系,领导的生活跟他不沾边,顶多也就是听听,给自个儿灰不啦叽的心涂点颜色。至于生活里那些稀儿怪儿的事,老游听了就忘,从不往心里记。
就跟站在骡马市场听贩子们谈价格一样,骡子涨了是骡子的事,牛价跌了是牛的事,跟他老游没关系。他老游现在就一件事,要回儿子小游的一个说法,一个很简单的说法。
可那又怎么可能,小游的身子都没有了,就算尊严找回来了,又着附到哪儿呢?
老游继续往里走,快进楼洞的一瞬,有个法警朝他走来,喂了一声。老游一惊,心想没准让人家认出了!这两年他来来回回在法院跟家里走,认得的法警不少,认识他的法警也不少,要是正好碰到,就给糟了。
老游正惊着,却见那法警扔下他朝另一边去了。原来法警不是冲他喂,是冲远处一个司机喂。老游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就钻进了楼洞。
一钻进楼洞,老游就不怕了。
上访他上出一个经验,再牛气的单位,难进的都是大门,大门那道坎儿,不好过,一旦过了,你这趟就有八成的希望了。
再就是院里不能让拦住,院里让拦住,等于你还是没进大门,哪来的还得赶到哪去。只要过了这两道坎,进了楼洞,你就放心吧,就算是碰上再刁蛮的人,也不敢把你咋样。这么想着,老游嘿嘿笑笑。
老游居然在今儿个还能笑得出来,可见老游是做足了准备的。
事后证明,老游的确做足了准备。
楼道里很静,开这样隆重的会,咋能不静?静就是畅通,静就是安全,静就意味着老游可以大踏步地往楼上走。
老游再次笑笑,这次他笑自个儿,从作出这个决定开始,他就一直担心,怎么才能进得了法院?怎么才能顺顺当当站在柳建立面前?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原来设想的种种障碍,竟一个也没出现,脑子里盘算好的那些个应付的办法,自然也就成了多余。
他紧紧裤腰带,这是个习惯性动作,每当心里松懈的时候,老游总要紧紧裤腰带,仿佛他的警惕神儿在裤腰带上系着。
接着他又摸摸胸前,摸胸这个动作很重要,老游以前是没这个动作的,今儿个有了,走几步,就要很提防地摸摸胸,摸得还很诡秘。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0 00书院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