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真没有说话,太阿接着道:[那就是世界升格。]
[逻辑升格,剧情升格,主要角色设定升格……当你的世界,从一本逻辑不通,剧情粗糙,主要角色单薄的,普普通通的小黄书,变成了每个人都真实鲜活的故事时,它会活过来,它会用这种进化般的举措,向时间和空间的规则铁律证明自己的存在。从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全部事物,才算真正拥有了自由生存的资格。]
易真笑了一会,才呼出一口气,说:“是吗,那还真是不错啊。”
这时,宴会厅内骤然起了一阵轰动的骚乱,易真转头一看,透过晚宴的辉煌的门廊,他望见了容鸿雪,男人站在高层的观景台上,漠然地扫视着下方的人群。
他不再带着友善微笑的伪装面具了,在易真离去后的近十年里,他失去了一切多余的心力。三个时间线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也比任何时候都要痛苦。在他十七岁那年,易真及时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于是他骗容鸿雪,让他给自己喂下牵机,即便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也要将陪伴尽可能地延长。
容鸿雪接收到了他的遗愿,再加上陨星辰模棱两可的答复,他因此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性命,也保留着这个世界仅有的基石,没有再一次将它毁灭,继而重启第四次时间线。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等待愈发没有希望。他会在每年的冬季,去流放行星看两天的极光,到了盛夏,则远远地避开那个地方,甚至要在记忆里将它暂时遗忘,才能缓解那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剧痛与绝望。这世上能够维系他的事物越来越少,更多时候,他都在自毁的边缘摇摇欲坠,易真躲在茶几底下看到的,只不过是他发疯时的冰山一角。
容鸿雪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下方的人群,他看到了熟人,也扫过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陌生的人影。
他的瞳孔缩紧了。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像是离他远去,耳边万籁无声,他的眼睛里只有那张花朵环绕的面具,再无其余的他物。
易真叹了口气。
“算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的五指扣住面具底部,摘下了掩映的花冠。隔着人潮,隔着天上和地下,隔着晚风吹拂的芬芳香气,易真对容鸿雪说:“晚上好!我回——”
容鸿雪发力捏碎了红玉的栏杆,漆黑的精神体犹如洪流咆哮,瞬间铺天盖地的翻卷出来,他的眼眸中,仿佛也烧起了两簇极盛的鬼火,又危险、又骇人!
纵然之前放下过狠话,说要先给容鸿雪来一顿毒打,易真还是急忙后退了几步,生出了拔腿就跑的心。
“等、你听我……你听我解释……”
“易真——易真!”他咬牙切齿,发出的声音简直不是人的声音了,更像狼在凄厉的嚎叫,“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易真还没反应过来,就摔进了满园绽放正盛的玫瑰里,但是不疼,具象化的精神体完全缚住了他的全身,他只感到身下花汁四溅,香瓣翻飞,男人发狠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囚牢如深渊不可见光,唯有容鸿雪的双眼,他几欲滴血的双眼,折射出星点的微弱水光。
易真说:“……你听我解释,真的。”
第141章
在游离明灭的黑暗中,两双眼睛彼此凝视,易真终于看清了容鸿雪的神情,恍惚的,痛苦的,绝望的……充斥着无尽泪水的神情。
所有辩解的声音都消散了,他说不出一个字。
“你的心……比石头还硬……”容鸿雪咬紧牙关,声音疼得发抖,“这么多年……易真,你太狠了,太狠了……”
易真无言地望着他,感到灼烫的泪水滴滴坠下,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复又顺着肌肤流淌下去。
他只觉得,世上再无比这更加苦涩的落雨。
男人睁大眼睛,他定定地凝视着易真,想要勉强做出个笑的模样,但是他做不出来,他的嘴唇在颤抖,全身也在颤抖。
“为什么失约……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的喉咙不住哆嗦,难以抑制的抽搐和控诉的字句一同从胸腔中翻涌上来,使他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白天、晚上、白天、晚上……我睡不着啊,小真,我连眼睛都闭不上了……”容鸿雪痛苦地呜咽,“你骗我,你说那是救命的药,可是我最后抱着你,居然没有办法展开你的身体……你缩在那里,缩成了那么小的一团……你骗我!你说你会活着,你骗我……我再也不敢看那些星星了,你骗我、你骗我……”
说到最后,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这些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就像是人在混乱到极致时发出的呓语,陷在幻觉中的呢喃。可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泪水也是真的,它们一齐倾泻下来,覆盖在易真心头,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对不起。”易真哑声说,“我很爱你,但也许是我太笨拙了,只能想出这个方法,来延续你的性命。对不起。”
容鸿雪不说话了,他盯着易真,仔细地,没有一丝遗漏地用目光描摹他的五官,他先用精神触须细密地缠住易真的手腕,再松开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摸过他的身体,尝试着把他抱进怀里。
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用一种惊奇的,仿佛遇到了天降之喜的表情,对着易真。
“我在做梦,对不对?”他挨近易真的耳廓,缠绵地亲吻着他的耳垂,即便在说话的时候,也要肌肤相贴,“其实这是梦,我已经太久没有睡觉了,现在我终于睡着了一次,就梦到了你,对不对?”
易真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手腕散作游离的雾气,瞬时从精神触须的桎梏中脱离。容鸿雪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触须亦追逐着雾气狂舞,犹如在无声的尖叫。不过,易真的手很快就重新聚集回实体,环抱上他的肩头。
这有效地安抚了他。
“不,不是梦,”他也贴着容鸿雪的耳畔,轻轻地做出答复,“我回来了,你摸摸我的口袋,看里面都有什么?”
容鸿雪犹豫了一下,牢笼壁上立刻分裂出一根触须,依依不舍地环绕在易真腿上,探进他的口袋,掏出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易真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后背,用诱哄的语气说。
盒盖缓缓地开启,在一片黑暗中,贤者的眼珠,就像那些能够在传说中颠倒一个城池,或者国家的无上至宝,正发出夺目的光华。
易真说:“这是上一个时间线,你留下来的最后一颗大贤者的眼睛,它固定了我的灵魂,重塑了我的身体。其实我没有完全死去啊,现在只不过是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你的身边。”
“所以你看,一切都是真的。”易真说,“这不是梦……对不起,我我骗了你,我来晚了。”
他摸着容鸿雪湿漉漉的脸庞,亲了亲他的嘴唇,低声说:“原谅我,好不好?”
容鸿雪怔怔地望着他。
在逃亡了十六年,相濡以沫了十六年之后,他们得到了再一次针锋相对的初遇,得到了逐渐彼此了解、逐渐冰释前嫌的相知和相识,得到了极光,得到了星空和细碎的花,也得到了爱、离别,以及泪水与死亡。
世界寂寂无声,无数闪回的记忆片段,就像纷扬漫荡的大雪,飞散在人间,便化作雨,化作河,化作暖风,化作春天,继而万物生长,万物繁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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