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她听到了白沐的催促声,质问道:“我拿什么信任你,如果你说话不算数——”
“相信我一次。”白沐打断了她的质疑,淡淡道:“你知道的,我向来说话算话。以我的本事想杀谁杀谁,根本没必要玩弄你。”
沈泠沉寂的怒火猛地被点燃,她狂笑出声,她的眼泪如洪水猛兽,再也止不住得汹涌而来。她昂着脑袋,紧紧盯着白沐,突然红光一闪,变回了自己原本消瘦的模样。
“你玩弄的还不够多吗?你不知道你这些行为有多么的可笑,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吗,你知道我在你的身边活的有多痛苦!白沐就是你自以为是的爱情,让我的自尊,让我的生命,让我的一切都被你凌.辱。你从未把我当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未!”
她不顾一切地发泄着,多年未流过的泪被打开了闸门,再也停不下来。金大宝从没见过自己那温柔的夫人会有这样的神情。
他环住了沈泠,拙劣地拭去她的泪水,“别说了,这都过去了。”
“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我们陪伴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一次,对我有过——”似乎要说的词难以启齿,白沐顿了一下,咬着牙关说了出来,“没有一次喜欢吗?”
沈泠侧眸看向他,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你亲手毁了我的家,我的哥哥姐姐和妹妹都因而死。你亲手把我推向深渊,你竟然说我们陪伴,我只是如蛆虫一样匍匐在你的脚边,苟延残喘。你竟然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我告诉你,从未,从未!!”
白沐稳住了心神,只是这双妖异的紫瞳再也没有了光彩。
“好……好……”白沐的脚步杂乱,他的全身的霜已经将他覆裹,“那你就杀了我吧,来!杀了我!我告诉你,我直接告诉你,我的心在右边,去吧,捅下去!”
沈泠握着剑的手哆嗦个不停,她迟迟没有动手,如何也下不了决心一剑下去。
就在白沐要逼迫沈泠的时候——
“等等!”圣冶说道,“真正的白沐怎么办?他的灵魂还在你的身体内,你要死了,他也没了。”
一句话点醒了沈泠,沈泠睁大眼睛,连白沐都愣了片刻。
“他早就和我融为一体。”白沐瞥向圣冶,指着自己身上厚厚的霜,“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拜他所赐,一旦我死了,他会把我和他的灵魂都封印在一起。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把我和他分离。我们已经是同生同死。”
“我能和他谈谈吗?”圣冶问,“他出现过但都被你压制,如果可以,我有问题问问他。”
“他的灵魂早就被我吞噬,不过,我有办法能让你和他对话。你要问什么,全部问清楚好了。”白沐说完,原地打坐,瞬时周遭狂风大作,温度骤降,方才因火焰灼热而燥热的房间如同冰窟,冰凌凝结,雪花飞旋,圣冶冻得打了个寒颤,她吸溜了一下鼻子,自己环臂却突然被温暖的怀抱裹住。
她抬眼撞上了重觎黑瞳。
“怎么现在才来,出意外了吗?”
“等下跟你解释。”重觎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白沐,“发生什么了?”
“我要和真正的白沐,聊一聊。”
等风停了,雪化了,不过刹那之间,面前的男人突然变了一个人,他紧闭双目,眉眼的妩媚之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柔和。
他似一汪清水,藏着风起云涌,藏着往事成荫。
圣冶启唇,“你是白沐吗?”
白沐含羞的笑笑,他像是不太习惯和女子说话,“他告诉我,有人找我。是你吗?”
“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白沐点头示意圣冶可以讲。
“当年浮西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一个族人活着。为什么你建造浮西国,动用九曲幻境的禁术,却是这样的结局。”
圣冶是神,可是愈是站得位置太高,愈是会迷失自己。她是神,理应辅佐天帝庇护四方,她曾也是那样的天真单纯,她有法力,无论利用什么样的力量总有办法去解决。
因为她是神。
白沐深思了良久,这一刻他沉静不语,那张凝霜的脸却如万年雕琢的璞玉,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纯净。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注1]我曾以为,只要有这颗天下之心,如何做不到,如何做不了。可是我错了,没有人是天生的圣人,因为我们都有私心。”
“我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九曲幻境燃烧了我毕生的修为,我以为有了这样的一片天地,设有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就能护所有人周全……现在才想想,我真的不懂,我不懂的是人心啊。”
他的一声长叹,把所有人拉回了过往。
“浮西国建立的开始,我真的太开心了。看到我的母族们他们能不用时刻提心吊胆,我真的太开心了。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愈发软弱。起初,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只因为浮西国不过飞进来一只鸟,一只鸟能改变什么呢?不,它可以改变一切……因为那只鸟,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病倒了。我的保护太有限,只靠我自己九曲幻境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他们一个个死去,我根本阻止不了。”
圣冶听着他徐徐道来,眼前仿佛看到了他面对族人离去,手足无措的样子。
“因为死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后来我便偷偷用他们的心藏在榕树体内,没想到这榕树竟然是妖怪。那时,九曲幻境摇摇欲坠,我不想让我的心血毁于一旦,便将自己的心与榕树妖结合,让他帮我支撑九曲幻境。”
“很可笑吧。我最后的执念竟然只是九曲幻境,对于他们的死,我变得越来越冷漠。我不甘心,他们死了,浮西国的意义就没了,但是我必须要它继续存在这个世上。不然,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榕树常绿,在那时,却是满枝头的绯红。
他依稀记得枝丫下长着如棕须的根,而根底部的土壤是一个个血肉堆积而成。
浮西国最后一个死的人,是一个小姑娘,白沐记得那时她依旧笑容可掬地抱着他。
“别伤心,神仙哥哥。”
他一袭白衣跪在地上,将她埋葬。
他反复问自己,我有罪吗?我有恨吗?我有爱吗?
他做了一切都化为虚无,一夜之间他的灵魂变了色。
白沐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圣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注2]
说到底,人们自生自灭,自作自息,这是注定的。
白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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