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就像开关似的,她一念那三个字,柳十令立马就抬起眼看着她。
微微下垂的眼尾,与眼下一圈青黑之色,温和又倦怠,沉静中透着一丝茫然,很是乖顺地看着阮觅,像是被突然召唤,不明所以然。
这是与他沉默外表全然不符的温和。
阮觅觉得有点萌,咳了咳,一脸正经道:“我姓阮,单名一个觅字,随便你怎么称呼我。那我以后,就叫你柳公子?”
柳公子这三个字从面前女子口中念出来,总让柳十令有些不自在。但他实在疲惫得很,分不出心神再耗在这里了,便摸了摸身边幼弟的头,低声让他道谢。
柳十敦刚来鳞京不久就遇上了这样惊魂的事情,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他眼眶现在还是红的,但听到柳十令的话,还是很乖巧地朝阮觅作揖行礼。
“谢谢阮姑娘救我,以后我肯定会报恩的。”
和他兄长一样,不管是动作还是语言上都规矩得很,显然以前被教得很好。
阮觅也不拂小孩子的兴,很郑重地点头,像是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有大作为。
柳十敦脸上露出点小小的笑,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也可以看出来以前大概性子也是很开朗的。
等柳十敦道完谢,柳十令也快支撑不住了。他牵着幼弟的手,垂着眼没有同阮觅对视,“阮姑娘的恩情,在下没齿不忘。十敦说的,也是我的意思。日后但凡有事,阮姑娘若用得上,尽可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朝着阮觅郑重行礼,然后就牵着柳十敦走了。脚步有些凌乱,好像有什么急事。
阮觅眨眨眼,这句话,算是承诺吧?
不管柳十令是不是男主之一,只要他以后有些作为,阮觅都能靠着今日的恩情得到一些便利。
不过……
想到刚才柳十令狼狈疲倦的模样,阮觅还是觉得有大问题。
————
再说柳十令,牵着柳十敦走出去一段距离后,突然踉跄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柳十敦连忙担心地扶着他,“休息一下吧。”
柳十令抵住唇咳得狼狈,却没有像柳十敦说的那样停下来休息。
只是等呼吸平稳一些后再次往前走,“回家吧。”
家中等待他的是永远不断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柳十令在门前顿了顿,还是沉默着牵了柳十敦进去,然后对着里面落泪的妇人道:“母亲。”
几日前,柳十令母亲温氏突然带着儿女入京,同时带来了一个噩耗。他的父亲不幸去世,而家中财产全被他父亲的兄弟吞没了。温氏是没见过风雨的女子,成亲前在家中娇养,成婚后被柳十令的父亲护得好好的,一日之间失去了顶梁柱顿时慌得什么都忘了。
她只记得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远在鳞京的儿子,于是在家产被侵吞后,连反抗都不曾反抗,慌忙带了点盘缠,就磕磕绊绊带着两个孩子上鳞京了。
好在汴州与鳞京离得不远,十日左右的功夫她就顺利到了鳞京见到了柳十令。
留给柳十令的时间很少,他不得不从丧父之痛中抽身而出,为这个家撑起一切。就像温氏期待的那样,成为她期待中的,那个什么事情都能去解决,什么时候都可以依靠的人。
他牵着柳十敦在门口问候母亲,温氏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还是没有停止哭泣。
让她哭的事情有很多,有时候是想到自己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悲从中来眼泪就哗啦啦地掉。有时候是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些家产被夺了,气得眼泪又落下来。也有时候,是看着这破败简陋的小院,看着面前不甚丰盛的饭食,觉得自己的境遇一落千丈,又抽抽噎噎起来。
总而言之,温氏来鳞京后的每一日都在哭。
看天哭,看花哭,看人也哭。
柳十令习以为常地走进去,拧了帕子递过去。他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向来做的比说的多。但每当这时候,温氏便会一边接过帕子擦眼泪,一边哀怨道:“你莫不是嫌弃我没用?不能替你守住那些东西还来鳞京做你的累赘,不然怎么话都不肯同我说?”
说着说着,不等柳十令回答,她自己就自问自答,哭得更悲切了。
“我是没用了些,但好歹生你养你了一场,你就是这样待你母亲的?你学的那些东西都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不说话?你怎么还不说话?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我就死在路上,好过现在来受你的白眼。”
柳十令身体僵住,他还在汴州的时候,谁都知晓他不爱说话的性子。但来了鳞京不过两年,母亲便好像把这些都忘了。他动了动嘴,有些局促,尽量忽视那些话里伤人的地方,生硬劝慰道:“儿子并没有这样想,母亲莫要哭了。”
然后温氏眼泪止了些,柳十令往往再努力劝几句,温氏便会重新笑起来,甚至温和抚摸他的头,“令儿啊,你父亲如今不在了,我同你弟弟妹妹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争气,万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这是每天都要上演的戏码,但到现在,柳十令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日复一日的劝慰。
在温氏面前,他不得不说比以前更多的话。平日里,他的话却更少了。
原先柳十令一人的时候,是在书院里用膳。现在温氏来了,便在院子里开了火。温氏说柳十令在书院用膳,还不如回到家中,这样还能省下些银子,柳十令便沉默应了,从此之后没在书院用膳。
以前在家中,温氏从来没有下过厨。她让柳十令回来用饭,却每回都是对着买回来的鸡鸭鱼肉发呆,像是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的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柳十令怔愣片刻,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母亲出去买的食材。他没说什么,在弟弟妹妹不安的目光中安抚地笑笑,然后生疏地拿起了刀,做了顿不生不熟的饭。
温氏吃得恹恹的,言语间有些责怪他浪费了这些好东西,柳十令没有反驳,只是认错:“母亲说得是。”
每当柳十令这样认错的时候,温氏便眉眼都快活了几分,好像柳十令的顺从让这个向来都只能顺从着别人的女子有了成就感。
又说了会儿话,温氏陡然问到了别的。
“家中银钱又快要不够了。敦儿长得快,得做几身衣裳,玉儿也得做几身。你是做哥哥的人,不要亏待了弟弟妹妹。”她笑得天真烂漫,好似之前那些苦难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柳十令怔了怔,拿出这几日彻夜抄书换来的银钱交给温氏,低声道:“母亲说的是。”
这让温氏神情更加快活。
在温氏计划着那这些银钱买什么的时候,柳十令理了理自己的东西,然后就出门去书院了。
南山书院下午的课是一位古先生,学识是有的,但讲法向来同他的名字一样古板,并不得书院学子喜爱。这位古先生爱拿着书三短一长地念,摇头晃脑,一道激动之处便奋力拍桌,把不少因为他念书声音睡着的学子惊得坐直了身。
而古先生看到那些学子恍然醒来的样子,每回都要大动肝火,将人骂个狗血淋头。从相貌人品学识家世通通骂个遍,所以上过他的课的学子,没谁喜欢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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