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晴雪初霁,冬雀啁啾,原本凋敝的枯树也被雾凇挂枝,满目望去,一派晶莹澄澈之景。
前阵子司俨惦念着裴鸢身子娇冷,便命人为她新葺了个暖阁,入冬后,二人便一直宿在了这明瑟阁中。
却说这明瑟阁的装潢,也都是依着女儿家的喜好布置的,譬如铺于地上的华贵绒毯,俱都用彩线绣着清雅的缠枝花卉。
而四开牖的窗楹也都透雕着如意凌花式样的窗格,阁内的细节之处无一不精致,倒是不像君王的避寒之地,反是被布置的像小姑娘的闺房。
熏炉内的炭火燃得正旺,主卧内与室外的天寒截然不同,反是如春日般温暖。
裴鸢今晨难能起了个大早,她甚至比司俨起得还要早,男人还在榻上沉睡时,她却已经让女使伺候她篦了发,亦精心地描画了眉眼,待煦日渐升后,她还往小肚子里灌了不少浓茶,以此得以保持清醒,不在清晨犯迷糊、打瞌睡。
待女使将飞罩和窗牖之处的帷幔拉开后,便见鸦发柔顺,浑身都散着香风的小美人儿正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榻侧。
裴鸢歪着小脑袋,边听着更漏的迢递之音,边悄悄地看了会儿司俨的睡颜,男人纵是睡着,也依旧有着一副惑人的英俊皮相,他五官深邃分明,骨相亦是极其优越。
司俨的习惯是到辰时便醒,此时此刻,他已然清醒,且正下意识地想用臂膀拥住枕边的娇人儿。
裴鸢在榻旁的茵席处跪坐着看他,司俨自是扑了个空,男人英隽的眉宇因而蹙了起来,随即便觉,他的眉心竟是蓦地一软。
美人儿身上熟悉的温香亦渐渐地沁入了他的鼻息,故而司俨眉目稍舒,待睁开双目后,便见裴鸢笑意甜美,已然伏在榻侧之旁,模样温驯地看着他了。
司俨起身后,见裴鸢今日穿了身蕊黄色的交领襦裙,浓密的乌发也已绾成了柔婉的垂云髻,不禁有些纳闷,便低声问道:“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男人的面庞本是清隽且温和的,待觉出裴鸢今日的衣发是女使帮忙之下敛饬的之后,语气略淡了几分,复对面前的小姑娘命道:“下回不许再让女使为你梳发,还是要让我来为你梳。”
裴鸢乖巧地点了点头,没因着这事同男人过多的辩驳,随即便笑意盈盈地牵起了男人的大手,软声道:“夫君,我伺候你更衣。”
司俨自是不知,裴鸢今晨为何要对他如此殷勤,但是美人儿如此的贴心照拂于他,他也自是很受用。
待裴鸢熟稔地伺候着男人更好了衣冠后,又命侍童将她一早便命人备好的九格红木食盒呈了上来,其内的每个小方格中,都摆着不同的点心或是糕饼,一看便是女儿家最会喜欢的那种吃食。
女使还端上了用鎏金器皿盛着的牛乳酥酪和酒酿元宵。
司俨身着黯色章服,眉目冷峻,他于晨间未怎么言语,却于举手投足间,尽显君王的高骛气场。
看着小姑娘特意备的这些点心,司俨的眸色竟是有些怔然,不禁费解地问道:“这么早就将我唤起,就是为了让我吃这些东西?”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依着实情,点了点小脑袋。
裴鸢暗觉,自她和司俨从上京回到颍国后,他待她的态度虽一如往昔般温柔宠护,可他的心情却不是甚佳,眼角亦总带着淡淡的忧郁。
裴鸢不希望司俨不开心,便也想寻些法子好好地哄哄他,但是司俨平日又没什么喜好,他惟喜欢的那两件事,她又都不能主动地去对他做。
司俨喜欢去西苑射鹿,可她却怕杀生,也怕会沾染血腥。
司俨还喜欢欺负她,却又不许她主动地对他行些媚君之举。
裴鸢这几日用自己的那颗小脑袋想啊想,又想着不如就拿着班氏给她备的那些嫁妆中的银两,用它们去给司俨择件珍贵的宝物,但是很快又觉,此法亦是不成。
司俨他身为一国之君,自是什么都不缺。
且国都姑臧能有今日商贾辐辏之胜景,都仰仗于司俨的经世济民之策,而姑臧城内的许多置业,实际也都在司俨的名下。
他坐拥的财富数都数不清,无论是什么宝物拿到他的面前,他八成都不会稀罕。
故而裴鸢便想起,从前她惹怒裴猇时,往往拿些好吃的荤物贿赂他一下,他便能气消。
所以她昨夜便让女使提前让食局坊做点心的庖厨备下了这些吃食,且她觉得,没人会不喜欢这些甜腻的点心。
她除了爱吃肉之外,便是最喜吃这些香糕饼点了。
裴鸢嗅着九格食盒内,那些糕饼的甜香,盈盈的剪水眸里,不自觉地便显露了几分垂涎。
司俨见状,不禁无奈失笑,复对乖巧坐于案侧的小人儿温声问道:“鸢鸢,我看你是自己想吃罢?”
裴鸢一听这话,立即便有些急了,便细声细气地驳斥道:“我没有!这些都是我特意给你备的,你若不信,我今晨大可以一口都不吃。”
小姑娘腰间佩着的碧玺禁步还坠着几个精致的小银铃,她气鼓鼓的说着这话时,那几个小银铃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故而司俨摇了摇首,他自是舍不得让裴鸢忍着馋虫的,便语带纵容地又道:“我信你…但这些我吃不下,你还是帮我吃些罢。”
“那…那好罢。”
裴鸢在家中是幼女,又是被父母兄长宠惯到大,嫁人后也是被夫君娇养着,颍宫之内亦无其余的妃嫔和媵妾,性子难免被越养越娇了。
小美人儿并未听出男人这话是在给她找台阶下,只用纤白的小手将那盛着酒酿元宵的鎏金器皿推到了男人的面前,“夫君,你吃一口嘛~”
无论是什么样的珍馐,于司俨而言,一贯只是用来维系生存的,他几乎不会去特意品味这些食物的味道,裴鸢嫁给他后,他也才有了些许的转变。
不过司俨毕竟是个早过加冠之龄的君王,又在位多年,吃这些女儿家喜食的甜物,自是吃不惯的。
他从前,就没食过几样点心,且他几乎是碰都不会碰它们一下的。
裴鸢推给他的那道酒酿元宵,司俨此前也未食过,只以为这道吃食是用糖水熬的,待在裴鸢眼巴巴地盯视下用了一口后,才发觉这道有着元宵的甜羹,竟是用酒酿熬制的。
这时,裴鸢微微侧首,她腰间的小银铃亦在泠泠作响,探寻似地问道:“夫君,好吃嘛?”
司俨实则等同于是吃了口淡酒,他边听着那银铃所作的声响,一贯沉静的眸却蓦地一暗。
酒精、和银铃的声响,好似刺激到了他记忆最深的什么东西。
随即,男人的脑海中又突地涌起了一些清晰且异常真实的画面。
只是,今日他置身于这些画面的视角却于此前都不同。
在今日之前,他每每突然想起了那些诡谲的记忆时,都是以某种游移的魂魄之态,去看那些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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