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最后几碗,来来来!你不来,我等会要加班!”
“搞笑,你要加什么班!”
“我规定自己每天晚上八点收摊,过了八点,还卖不完,不就要加班摆摊卖么!”
“马上要下雨了,你加班也卖不掉!”
“不行,今天不卖掉,明天就不新鲜了。我等会去旅馆里面吆喝看看,给他们唱个小曲儿助助兴,肯定能把剩下的几碗面推销掉!来来来!”
她被摊主老板吆喝着走回来,给自己要了一碗牛肉面。没什么胃口,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补充能量,所以姑且吃着。不要牛肉仅加两根青菜的小半碗牛肉面吃下去,结了账,要走时,旁边往嘴里大口嗦面的新来食客望着她夹在臂弯里的皮卡丘,说:“皮卡丘很可爱。”
“谢谢。”走两步,又回来,告诉他说,“你的葱油拌面要配紫菜汤才好吃,汤是免费的,但如果你不要,老板会装作忘记。”
食客放下筷子对她说谢谢,摊主老板嚯嚯笑,从摊头后面舀一碗紫菜汤递过来。
金不换赶在下雨前跑回家,两条腿的关节酸软痛疼,这是她感冒的前兆,胡乱吃了片百服宁,眼皮打架,犯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姆妈和外婆在吵架,外婆哭喊叫骂,姆妈低声下气说话,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恭顺。她们的口中,似乎还不停冒出小阿舅阿三头以及死去多年的爸爸的名字。耳朵里飘进只言片语,身体忽冷忽热,意识若即若离,以为是一场梦,裹了被子在身,沉沉睡去了。
周三早上醒来,感觉又神清气爽了。到底年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不论有什么不开心,睡一觉就好了。刚刚冒出来的感冒症状,也因为药吃的早,给及时压下去了。
金不换照常起床,帮小不点儿冲奶,陪她一起吃早饭,然后送她去弄堂口。她好了,姆妈的情形却不大好,一早上就喝得醉醺醺的,趴在饭桌上,一会儿吃吃笑,一会儿呜呜哭,问她怎么回事,她瞅着金不换的脸,乐了一下,才说:“金不换,爸爸回来了,你知道伐。”
“原来没死啊。”金不换波澜无惊,“跑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
“他是姆妈想回来的。姆妈和他心有灵犀,这段时间姆妈老是失眠,睡不着,整夜整夜的想他,果然就把他给想回来了。”
“是什么让你认为自己在一个酗酒说不定还吸毒的人眼里比家里这间快拆迁的房子更有魅力?他人呢,是不是回来跟你要钱了?”
“要了。拿到钱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钱用光时,自然就回来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会不会又被人家骗。”
金不换冷笑:“姆妈,别天真了,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他会不会被人骗不知道,但你,他肯定会一直回来骗的,他会一直跟你要钱,直到把我们所有人都拖垮为止。”
“金不换,他人不地道,但总归是你的爸爸,没有他,也不会有你。他后来赌博酗酒,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假,但年轻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子的。唉,你不知道他年轻时有多帅气和秀气,他们团出去表演时,他又是多神气,那时候,有好多小姑娘都看中他,跟着他们团到处跑,就为了多看看他,但是你外公却不喜欢他,说唱戏的人都无情,信不过,唉。
“我们不能时常见面,他就每天抽空写了情书和情诗叫他的手下小弟给我送过来,弄堂里的那群苏北小赤佬们字都认不得几个,小条子都写不来,他却为我整篇整首的写情诗,常常把我读的眼泪水嗒嗒滴,要姆妈看,水平其实和顾城差很多。反正姆妈那时候和他是真心相爱,哪怕和大阿姨闹翻,扎了外婆一剪刀也要嫁给他。早几年,人家都说他已经死在了外国,但姆妈从来就没相信过,姆妈心里却知道他没死,还活着。”
金不换笑的一脸嘲讽:“哇哦,好感动。”
“姆妈就是知道。”
“希望你到被他拖垮的那一天也能这么想。”
“金不换,别这么说你爸爸。他昨天还问起你好不好,我也给他看了小二郎的照片,他夸我们小二郎很漂亮。”
“姆妈,”屁股口袋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支,呼一口,说,“过几天,我可能要离开上海了。”
“你要去哪里?”长长叹气,说,“你走了也好。最近家里事情太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姆妈被男朋友甩了,工作也丢了,还出了岔子,被人追着讨债。”
“你又去跟人借钱?!”
“没有,姆妈当了冤大头。”
“为什么早不讲?!”
“姆妈怕丢脸,也怕你生气。不过那些人已经外婆赶走了,你放心。”
“随便你吧,反正这个家,是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了。”
“金不换,你不要再管姆妈和小二郎了,你不可能一辈子一拖二的,姆妈和小二郎只会拖你的后腿,成为你的累赘,去年退团不就是?结婚时万一再为这个事情出岔子怎么办?唉,你脾气也要改一改,能结婚就早点结了吧,不论去国外还是什么地方,都随便你,姆妈再也不说你了。你结婚走了以后,小二郎就交给小阿舅来养吧,他和小舅妈两个都喜欢小孩子,不会亏待她虐待她;姆妈呢,爸爸回来了,姆妈就不再陪你乱跑了,姆妈要留下来陪爸爸几年,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喝酒喝成那个样子,没有姆妈,他肯定是活不长了。”
“金美娣,你疯了?”她站在窗外,望着窗内姆妈,冷冷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先去醒醒酒,我还要去上班,晚上回来再说。”
抽着烟,低头走路,两分钟到公司门口,经过保安室,听见有人哭,往角落里一看,一个小姑娘正蹲着捂脸伤心哭,小姑娘在三楼阁楼上班,是经营母婴产品的那家客户委托paradise代为管理的外包客服,属于编外人员,和她们管理部平时没有任何交集,但总归一家公司里办公的,所以认得她。
她站到鹦鹉架前,继续抽剩下半支烟,耳朵里听小姑娘在旁呜呜哭。半支烟抽完,香烟屁股远远丢到垃圾桶内,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可能委屈,小姑娘眼泪流的更凶,告诉她说,最近偶遇同乡,得知同乡就在附近上班,一开始挺开心的,所以有空时就跑去找同乡玩耍,但几次以后,同乡就开始以各种理由向她借钱,每次金额都不大,但加起来却也有几千块,差不多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几天,她家里老人生病,要用钱,于是向同乡要钱,谁料同乡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就是不还,她后来发急,一天电话信息无数个,同乡反而说她逼人太甚,再这样下去,就把她拉黑,永远不见。钱讨不回来,一连几天都不开心,到今天,突然被小组长叫去谈话,说如果再带有情绪上班,被客户投诉的话,就要请她走人了,做客服的,就算看不见脸,情绪低落,声音也能听得出来。
小姑娘好心借给同乡钱,结果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伤心又委屈,想不开,一时脑热,就丢下工作,跑出来哭。
金不换取出烟盒,磕出第二支,一面点火,一面问她:“你同乡在哪里?”
门口,靳姐正往内走,看她架势,招手喊她过去:“崽啊,莫多事。”
第127章 paradise
金不换为小姑娘去找同乡要钱,导致上班迟到,李一马来找她有事,看她位子没人,问起来,靳姐就告诉他,说她打抱不平去了,然后又苦笑:“她这个性格,将来在社会上搞不好要吃大亏的。要不是看过身份证,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她是我们上海人的。”
上午十点多,金不换回来,默默做事,理了一摞单据去李一马那里。他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写邮件,看见她来,停下手上工作,取下耳机,先对她看看,才从抽屉里挑一支签名笔出来,咬掉笔帽,专心低头签字,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收办公桌下垃圾桶内的垃圾,他停下笔,转头对阿姨道谢:“谢谢。”
阿姨的脸笑成一朵花:“哦哟,有什么好客气的啦,不用谢!”
阿姨走开,他继续签字,轻声问:“我给你的那些书,都有在看吗?”
“没呀。”
李一马丢下签名笔,抬眼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会买书送你吗?”
“不知道,可能你觉得我是草包吧。”
他眉头皱起来,强压失望,尽量以平和语气和她说话:“是因为我对你一直都有期待,我希望你每天能抽出一个小时来看书,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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