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间没旁人,金姐便放下托盘,斜着身子坐到沙发扶手上,替女主人捏手臂捶肩膀:“我知道你,这么疼莫妮卡,心里头总归有点失落的。我也知道你的担心,但你是当局者迷,想得太多了,就容易患得患失。你要从长远来看呀,莫妮卡进不了咱们家,只有好呀!只有儿子好,你将来才有的靠,才能过得好。否则,就算十个莫妮卡围在你身边叫婆婆又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见女主人出神不语,金姐便继续下猛药,誓要将女主人对莫妮卡那一丝不舍的念头给斩杀掉:“可惜呀,莫妮卡一家看不清形势,李家这两年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却仍旧像以前一样,仗着你对她的喜爱,时时常常的跑来撒娇撒痴,除了让你这个做嬢嬢的为难以外,还能有任何用处呢?”
女主人像是听了进去,默默点了点头,半天,摇头感慨说道:“那一位真是,年纪轻轻的就想不开,说起来是了不得的大情种,叫我看,就是糊涂。我这么说,可能是对死者不尊重,不太好,其实就从小没教育好,保护得过了头,人生太顺,从小一点挫折都没经过,结果呢?为了个女孩子,连命都不要了。唉,做傻事前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一双老父母呢,要是没死,过几年再看,这一点点挫折算得了什么?这个道理都不懂,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可不是,可不是!”
“咱们家这一个,他爹地老是骂他有反骨,不听话,早前逼他读书的那会儿,真的是三天一顿打,早晚两顿骂,两个人见面就像仇人似的,两个儿子,差别对待的太明显,我心里真是又怨又恨的,就觉得他这个做爹地的对儿子未免太无情,现在想想,多亏了他爹地这么严厉呀。”
金姐与有荣焉:“所以人家说,年少叛逆的孩子往往才是有出息的那个呀!”
女主人叹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有温柔笑意浮现:“李家两个儿子,现在只剩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一个了。咱们家这个,次子变独子,有他爹地和爷爷在,在他的婚事上,我怕是连一句话也插不上了。就是这次相亲,他爹地都是有了人选后才和我说的。唉,儿子的喜欢,李家对媳妇的要求,这两条莫妮卡哪一条都不占。我这个做嬢嬢的,也是有心无力。”
女主人说到这里,心里难受,感觉闷得慌。默默出了会神,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胸闷,我出去一趟,散散心。”
金姐想起一事,忙提醒女主人说:“小顾上午打过电话,说李生今天回家早,可能等下就要回来了。”
“反正他回来也是进书房看书打电话,我晚点回来也没什么。”
“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海参汤好了吗,给我打包装起来。”
等到金姐把炖好的汤拎过来时,女主人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明天去参加茶会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吗?”
金姐说:“好了。那套粉蓝色的雕,我昨晚就拿出来烫了一下,搭那条钻石项链和李生新送的翡翠镯子就足够了。”
女主人一听,一对眉毛就皱到一起去了。她就看不上金姐这点,话一套一套的再会说,却掩饰不了弄堂里长大的那种源自骨子里的粗俗,不仅如此,还喜欢逞能,说了多次都改不掉,因此皱眉批评她说:“英文发音发不来,你就不要勉强,讲中文,慢一点,迪奥,迪和奥两个字会不会说?什么雕,说出去笑死人。”
金姐平均每天要受到女主人三到五次不等的批评,低眉耷眼的笑一笑就过去了,这都是她们主仆间的小情趣,无所谓的。
十分钟后,忽听大门响,是男主人回来了。
金姐迎到大门口,从男主人手上接下皮包,笑着唤了一声:“李生。”
男主人没看她,抬脚往里走,没看见女主人,便问:“宝宝呢?”
金姐答:“李生刚才在门口没碰到她吗?她才出去,去畅园了。”
李一马中午与朋友约了在地铁站附近见面,朋友赶时间,但恰好到了饭点,饭总要吃的,两人就近在舜元天地一楼找了一家日料店用了餐。店里太嘈杂,话也无法好好说。饭吃好,随意聊了聊,便即道别。朋友叫了车径直走了,他看时间还早,跑去理了个头发,下午两点多的样子,拎着风衣回公司。
已经走到创意园门口,忽然想起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就下班了,公司里面好像也没什么紧要的工作等着自己做,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往回走。刚刚站在大门口考虑公司去还是不去时,保安养的那只鹦鹉在耳朵边上话说个不停,他竖着耳朵,仔细分辨,才听明白这花鹦鹉在用上海话向他问好,和有无食饭。他之前上下班时,大部分时间都戴着耳机跑步进出,竟然没留意到这里有只会说话的鹦鹉。望着鹦鹉,颇觉好笑,鸟笼前站了一站,对彼此欣赏了一番,终于转身,往自己家去了。
经过老式公共厕所,顺着一道长长的涂鸦墙往前走,到尽头左转,才拐进弄堂口,就看见前面有几只肥猫在追着一个穿牛仔吊带裙的卷毛小不点儿跑。
肥猫们他都认识,这几只总在这一带成群结队行动,时常趁保安不注意时溜到创意园区内讨食,收获了不少园区猫奴,有人会专门多叫一点外卖,专门给它们留着。猫们遇到特别喜欢特别顺眼的人,还会把人拦住喵喵呜呜的聊,都快成了精。
他大概也被这几只猫给看上了,第一次遇到时就被拦住去路,先是领头的那个冲他吼了一嗓子,然后余下几只喵喵呜呜的围着他转悠,半天不放人走。接下来,就渐渐就熟了,每次遇上都会聊上一会儿。空聊怎样都好,要是想蹲下摸皮毛,必须扎稳马步,否则会被撞倒。被这几只体型魁梧的肥猫看上,那小不点儿只有哭着喊妈妈逃跑一条路了。
卷毛小不点儿一边哭着喊妈妈,一边回头大声训斥肥猫们:“走开走开,你们这些讨厌鬼,走开呀呜呜呜!再不走开,我喊我妈妈来打你的屁股呜呜呜!”人小小的一只,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说话奶声奶气的,还有口水声,一边骂猫一边试图逃跑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玩了。
仔细一看,小不点儿自己还抱着一只猫,猫是中不溜秋的尺寸,毛色普通,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水平,但一只脑袋却很有特色,毛长脸大,眼下在小不点儿怀里很凶的和追赶而来肥猫们对骂,但伊脖子被小不点儿胳膊勒着,身体腾空,荡来荡去,气儿不太顺,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小不点儿,她被几只肥猫阻着拦着,其实半天没跑几步,正费劲逃呢,被领头那只肥猫一撞,没站稳,往后一睡,滚倒在地,幸好有两只猫跟在身后,帮她垫了一垫,起到缓冲的作用,没摔疼。
小不点儿一边哭,一边坚强地爬起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中号大脸猫,继续往前冲。没两步,再被肥猫扑倒。肥猫们把她扑倒,几大只围着她喵呜喵呜的叫,很想被她摸一下,和她一起玩耍的样子。
小不点儿气也气死了,想爬却爬不起来,小小的一只,被淹没在猫堆里,奶凶奶凶的骂猫,然后哭着大声喊妈妈。她妈妈大概不在附近,半天都没人出现。
李一马看着忍不住发笑,大步上前,赶到她旁边,扒拉开肥猫,将她从猫堆里拉起来,一边为她拍打牛仔裙上的尘土,一边轻声安慰她:“猫咪只是喜欢你,想同你说话和玩耍,不紧要的。”
肥猫们看见他,便放弃了小不点儿,转而来围攻他,他只有扎稳马步,和它们一一对话,轮番摸皮毛,终于使猫们都得到满足后,小不点儿早跑没影儿了。
回到畅园的家里时,aya正坐在客厅里大声读圣经,看见他突然出现,颇有些吃惊的样子,立即划了个十字,结束了下午的祷告,合上书本后,迎上来问他是否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会早早回来。
他把风衣交给aya,笑着同她说:“不紧要的。”言罢,突然想起这一天这句话好像已经说了多遍,不禁就笑了起来。
aya见他没事,也就放下心,转身挂风衣去了。他三下五除二脱下套头薄毛衣,连同手表一同丢到茶几上,扯开衬衫最上两粒,陪抱脸虫玩耍片刻,将它放到沙发那头,自己抬脚往沙发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抱脸虫安静了一会儿,重新爬到他身上,小爪子伸出来,在他胸口上踩来踩去,喉咙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踩奶踩的一脸享受。
aya端来一杯滚烫的铁观音,放到茶几上,转身悄悄去了。
他平时只喝咖啡,却喜欢茶叶的清香,所以独处的时候,就会在旁边放杯热茶,伴着氤氲升腾的清香,想想心事,亦或是什么都不想。
茶叶在杯中飘上沉下,最终一一沉入杯底之时,忽然间,有温软的手掌覆到额头上来。他一惊,睁开眼睛,望清来人之后,微微笑了出来:“妈咪。”
潘宝宝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开始以为他睡着了,就没来吵他,独自去阳台上站了一站。她久住两层高的花园小洋房,每次来到畅园,都会去阳台上眺望一番,看看东方明珠。早上还是大太阳,到了中午,突然晴转阴,站在高层也看不到什么景致,楼上楼下转了一转,把他收藏的组装自行车欣赏了一番。
她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在天花板上挂奇形怪状的自行车来作为装饰,仰头不过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担心会掉下来砸到自己,不敢多看,马上下楼到他身边来坐着了。
李一马往里腾了腾地方,好让他妈坐的舒服点。潘宝宝托腮望着儿子的脸,笑咪咪问:“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抬眼望去,见自己的茶几多几个伙伴,玄关处放着包装还没拆掉的大红茶几一个,另搭配了两只绿色板凳。红配绿,使原本仅有黑白灰三色的空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选了这个颜色,是不是你的房间堆不下了,所以往我这里送?”
“是你家这些装饰都太煞风景了,我都看不下去,所以特地运来送你。谁说红配绿就俗了?配得好,不要太美。对了,我上趟给你带来的一对花瓶呢?”
“……”
知道被他处理掉了,想到今天好心送来的红茶几绿板凳的下场也很有可能会不太妙,心情就没初见到他时那么愉悦了,于是结束这个话题,问起别的事情来:“现在三点钟都不到,这个时间点在家里躺着,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不舒服,”他耐心作答,“上午去公司工作了,不用担心。”
安静了一会儿,继续问:“平时上班不都是卫衣嘛,今天难得穿这么正式,是不是有约会?”
“中午见个朋友而已。朋友每次都一丝不苟,自己也不好意思太随意。”又问,“过来找我有事吗,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个时间会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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