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点儿人虽小,但是记性好。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阿三头小阿舅,一个是小舅妈带嗯西施。
她不喜欢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一个同姆妈打过架,一个在同一天冲到自己家冷言冷语的说过一些在她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话的意思她不明白,但那尖酸语气令她讨厌又害怕,所以外婆叫她喊小阿舅和小舅妈时,她假装没有听见,低着头,继续去看自己的鱼儿去,手指头点着泡沫箱内的鱼儿们数数:“一只嗯,两只嗯,三只嗯,四只嗯,哗!还有好多好多小小嗯!”
金老太在家里的时候,阿三头虽然当三夹板难免受气,但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惬意自在的,老婆吩咐他做的事情,到后来老娘都会代他去做。她们吵架的时候,反正他只管往床底一钻就行。不过他的好日子却随着他老娘昨天的出走而中断了。老娘出走的第二天,他就被老婆揪到菜场一同卖鱼来了。金老太早上来买早点,看到了。心里头挂念,恐怕宝贝儿子受累,所以吃完饭就跑来看他来了。
带鱼西施看见婆婆就会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和她好好说话那更加不可能,一分钟也不想听他们母子互诉别后离情,皮围裙解下来,往阿三头胳膊上一丢,交代说:“我去我干哥哥那里谈件事情,这里你好好看着!”眼睛往小不点儿身上睃了一眼,接着又睃一眼,嘴巴里嘀咕着:同样都是金家人,怎么人家长得像小仙女儿?伊只戇男人却生着一张猢狲面孔?如此看来,老太婆年轻时偷人,三个孩子两个爹的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阿三头与老婆两个不孕不育多年,看见小孩子路都走不动,喜欢小孩子喜欢到没命,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小仙女儿似的小二郎?他望着小仙女儿,也就忘记自己同二姐美娣有仇了,自言自语说:“这小囡囡两只眼睛同莆田桂圆一样额,又黑又圆又亮,不去做模特拍电影可惜了。”言罢,转身从后面条桌抽屉里找出一条米花糖来,硬往小不点儿手里塞。
金老太把儿子拉到一旁,从小布包里取出一件护腰,塞到儿子手里头去:“喏,这时我从你二姐家偷拿来的,你拿着,等天冷时穿,保暖。快收好收好。” 一边说一边给他递眼色,“快点,快点!别叫这小的看见,这小的嘴巴什么都会说!”
第39章 paradise
母子俩跟做贼似的把护腰藏好后,金老太悄声问,“十三点跑去她干哥哥那里作甚?”
阿三头老实答说:“她说年纪大了,卖鱼卖不动了,起早贪黑的吃不消,所以想去盘个店面做个轻松点的小生意……”
话还没说完,金老太就开始跳脚:“她是不是还想上天!好好的菜场生意不做,非要去开店,钱从哪里来?你同我港,钱从哪里来!”
阿三头讲:“你别急呀,听我讲完呀!这不是去想办法去了嘛。她手头几万,再去和老丈人借几万,剩下的,”冲老婆背影努了下嘴唇,“她干哥哥那里说不定能借个五万……”
金老太气得跳脚:“啊哟,伊还金比镶钻,一夜五万么!”
隔壁卖海蜇海带的邻居听不下去了,这时便来劝:“好婆呀,你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讲话还是这样刻薄,你自家的条件,能寻着个媳妇已经不错嘞!伊再怎么样,也做你金家媳妇做了这么多年,都是一家人,这样说自家人,不作兴额!我说句难听话,你讲话这副腔调就是为老不尊。听我一句劝,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这卷毛是你曾孙伐?曾孙都有的人了,脾气么克制点,讲话么客气点,就当是为自己积点口德嘞!”
邻居劝说金老太的时候,阿三头便去逗小不点儿说话,怕她害怕,声音压得低低的,笑容堆得大大的:“喊小阿舅,喊了小阿舅,小阿舅就带你去买好吃的。”
小不点儿不喊,还把他硬塞给自己的米花糖上的米粒一粒粒的抠下来,撒到水里去喂鱼。
正在努力逗小不点儿说话,料理鱼的案板上的电饭煲跳了,阿三头听见声音,转身拔掉电源,打开电饭煲盖子,从中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蒸甲鱼来,拿筷子夹起一块递给金老太:“这是一大早从乡下人那里收到的野生甲鱼,我就没卖,留着自己蒸了,大补!老娘来来来,给你也补一补。”
金老太也不用筷子,伸手接住,闻一闻,塞嘴里,味道么嗦起来,骨头么啃起来,香是香的来。
小二郎看的呆住了,伸手拽她衣角:“外婆,这是不是小乌居?你怎么可以吃动物园里的小乌居?”
金老太说:“这不是小乌居,是甲嗯!”
阿三头又挑了一块甲鱼裙边,递给小二郎:“乖囡囡,来,这块最好的给你,小甲鱼的裙边,香滑软糯,都是肉,不费牙,吃了明天就长高。”
小二郎被眼前他们吃小乌居的野蛮景象给惊呆了,等到那块甲鱼裙边递到面前来时,内心已然崩溃,嘴一咧,大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吃小乌居,我不要吃小乌居!我再也不要来动物园了!噢噢,我要回家找我妈妈!”
畅园,李一马回到家中,aya已代他整理好衣物,他放下抱脸虫,接过行李,同她说了一句:“我走了,一周后回来。”
aya在身后画十字,讲:“我刚刚做了祷告,主会赐福,主会保佑他。”
当年一代目两公婆还在香港时,aya曾在那里为他们服务过很长几年时间,老两口对她相当信任和依赖,所以才指派了她去照顾孙子,虽然离开香港这些年,但她对他们总归还有感情在,所以每每代他祷告,为他祈求神的庇佑。
李一马回头向她郑重道谢:“谢谢你,aya。”
出门到楼梯口,行李被来人接去,一同下电梯,乘上侯在大门口的车子。司机小顾回头说:“我们去华山路接上李生,然后一同出发去机场。”
本以为只有自己和爹地二人回去,所以在看到头戴鸭舌帽,一身朴素休闲装的潘宝宝挽着他爹的手一同出现在面前时,内心微觉惊讶,不过面上神色未变,以极其平常的口吻唤出一声“妈咪”后,向内让出稍许地方出来。
能够想到带潘宝宝回老家,这是自长子早逝后,二代目身上发生的另一个变化了,就是学会了珍惜眼前人。她顶着压力,跟了自己这些年,旁的不说,光为他生了儿子这个功劳就大过天,可李家人至今仍以“小姐”来称呼她,从不承认她的存在。他知道她其实是怨他的。
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已想得清清楚楚,自己的余生就与她一起度过了。大房虽然病弱,却仍然健在,离婚绝无可能,即便名字不能进李家族谱,但是可以借此机会带她回去参加父亲的寿宴,然后在寿宴上一同为父亲磕个头,就算是给她过个明路,给她一个交代了。
至于潘宝宝,跟了二代目三十多年,回他们回佛山乡下老家却还是第一次,在一代目过九十大寿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作为一个外室能够得以登堂入室,也意味着她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李家的认可和接纳,成为李家一分子,所以其内心的激动和紧张可想而知。但在面对儿子时,不知道为何,总感觉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太自在。好在他在唤了她一声妈咪后,便转头同二代目说话去了。他们父子俩讨论一代目的身体状况,她只管专心去检查自己刚做的指甲。
上海中午出发,不过下午三点多便已抵达佛山乡下的李家老宅,他们抵达时,门口已有两排人在候着了。为首的是二公主,二代目的胞妹。二公主的身后一堆人则是老宅的管事李叔及家中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堆工作人员。
车子在门口停下,李叔疾步上前,拉开车门,然后微微弓腰,候在一旁。二代目出来,他笑着唤一声“李生”,三代目出来,他笑着唤一声“jeffery”。二代目三代目都下车后,理所当然地以为车上没人了,伸手正要去关门,却看到车内伸出一双小码的香奈儿休闲鞋来,紧接着是穿着紧身小脚裤的两条纤细的小腿。
李叔脑子嗡的一声,笑容一僵,丢下手扶着头上gucci花帽子慢吞吞下车的潘宝宝,转身,猫着腰,两步走到前头二代目身边,压低了嗓门,笑着说道:“李生,李太中午就到了。”
二代目对他的好意提醒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抬眼将他一看,面上表情未变,眼神却不见得怎么和善,李叔脑子又是一嗡,明白自己造次了。香港那边的动静,二代目作为一家之主,又岂会不知道?他做什么事情,又什么时候需要看大房那边的脸色了?他若忌惮大房一分半毫,那么他也就不会在外面养外室生儿子了。
二公主同大哥及侄子相互问候几句,抽个空转头去打量潘宝宝,见她一身看着朴素却件件大牌的披挂,心道果然如大嫂所言,此狐狸精乃是那种有点钱,就一定全部披挂到身上去的暴发嘴脸。
李家二公主久居加拿大,平时不大回国,这趟估计也是因为父亲过寿才回来的。潘宝宝与她从未见过面,但却听说伊有个别号,叫做孙二娘,就是说她凶悍的意思了。据说伊性格彪悍,在李家,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生起气来,不论是谁,都敢脱鞋子去丢的。眼下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隐有恶意与不屑,潘宝宝心怦怦直跳,扶着满是gucci花的鸭舌帽,紧紧跟在男人与儿子身后,不离一步。
老宅正屋内,大房的两个女儿嘉琪与嘉瑶坐在一代目身侧说笑,嘉琪的新西兰老外女婿及刚学会走路的混血儿子也在,再旁边就是半瘫在轮椅上吊水的大房了。都讲了叫她在香港安心静养,不用这么辛苦回来,折腾生了病,反而不好。但她非不听,不知道是怕缺席这个重要场合会吃亏,还是真的对这个公公感情深厚,硬是拖着病躯,从香港一路吊着水,由一串人抬到佛山来的。
二代目见父亲精神尚好,同环绕周围的小辈有说有笑,心内颇觉欣慰,上前几步,握住老父的一双手,说:“阿爸!我带jeffery和他妈咪回来看你来了。”言罢,回头招呼潘宝宝和儿子跟上。转眼见大房及女儿女婿一共十来只眼睛一齐盯着自己,遂淡淡地同她打了个招呼,“淑芬。”
大房淑芬坐在轮椅上吊水,因为两百多斤的体重,不动自喘,听这负心汉唤自己名字,没有应声,眼睛却幽幽怨怨地望着他,虽大他三岁,今年七十有一,幽怨眼神却像极了二八少女。
在大房及她两个女儿的注视之下,潘宝宝缓缓向前,跟着唤了一声阿爸,本想再问一声身体有无大碍,但是见了他这张沧桑老脸,口舌就做不到同平时一样灵便了。
老人年纪大了,面孔苍老暗淡,皮肤布满老人斑,两道眉毛稀疏几近没有,空有眉骨,面上表情难辨,但眼神却犀利无比,随便一眼扫过来,便令人害怕到十分。若不是知道他是男人的父亲,马路上撞见,只怕会当他是毒枭老大。
看着他,潘宝宝就想起当年他带人去上海,将儿子从自己身边抱走的事情来了。那一天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但在她脑中,却仍旧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那一天,这老人也是今天这样看自己的眼神,他当时的每一句话,自己的每一句话,以及儿子从自己怀里被抱走时喊出的那句“妈妈”。这些事情,她怕是到死都忘记不了了。
第40章 paradise
潘宝宝回忆起往事的瞬间,心情随之低落,来时想好的各种问好语一并咽下,一颗誓要将大房踩在脚下的心便在不知不觉间淡了几分,怕眼中流露出的软弱与灰心叫人看见,只能低下头,别过目光,同大房她们胡乱笑一笑,勉强算是打过招呼了。
嘉琪两口子和嘉瑶和她以前都是见过的,因为这两年,二代目将工作重心由香港逐渐转移到上海,大房那边怕时间久了,男人便与自己的两个女儿生分了,感情淡了,所以不论大事小事,都要差遣女儿往上海跑,借此增进父女感情。二代目在上海有活动,一般都是带潘宝宝参加,所以各种场合都能够遇得上。
大房两个女儿都教的好,其中嘉琪最懂礼,每回遇到,都是客客气气,有时在潘宝宝生日时,还会备上礼物,亲去华山路陪她与二代目吃上一顿饭。这次见到她依然是,亲亲热热唤她一声“auntie”后,还特地把从未与她auntie未见过面的老外女婿喊来,向他介绍起auntie时,说她是爸爸的一个“亲密的朋友”。
一代目始终端坐在太师椅上,刚刚听潘宝宝唤阿爸时,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抬眼略看了一看她,目光停留时间没超过两秒,其后指着旁边一个椅子,叫儿子去坐下说话,他自己则叫身边人扶他起来,他要站着迎接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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