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笙嗅到了空气中飘来的酒香,鼻翼微微一动,她的视线轻扫,只见一坛尚未开封的女儿红滚在火堆边上,正汲取温度酝出酒香。
“还有酒……”锦笙改坐为跪,爬了两步将酒坛子从火堆边上滚过来,“太子爷,这是给我的生辰礼吗?”她隐约记得在那一堆纸笺中太子爷有写过他曾埋下几坛女儿红,等她回来喝。
哪知君漓却道,“不是。”他并挨着她坐在地上,毫无拘束,随性得很,伸手绕过她的腰,在她侧方的花丛中拈了一方锦盒出来。
在锦笙好奇的目光下,君漓吩咐她,“把衣服脱了。”
“?!”锦笙震惊地望着他,一双手扣着腰间的系带,紧紧捏住,“不是……过生辰么?”
君漓眸底闪过一丝笑,“是过生辰,暂时没想别的。你脱外衣就是了,只穿着亵衣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说的也是。反正坐在火边也不是很冷,锦笙便从善如流地将外衣脱了,“然后呢?”
君漓打开锦盒,“把胸前束带解了,穿上。”
锦笙垂眸看向锦盒,登时睁大双眼惊呼了一声,“裙子?!”
君漓的手已经伸过去帮她拈起了罗裙,服侍她穿衣,“以后,我负责给你买好看的裙子,你负责穿给我看。”
“可、可是……!”锦笙蹙紧眉,唇齿发颤,手却不由自主伸进袖子里,迫切地想要穿上了。
“没有可是,没有别人,只有我看,我一个人看。”君漓轻声诺道,“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你偷偷穿了裙子,也不会告诉别人你穿裙子的模样。”
隐隐有一颗烙石坠入心湖,不仅让她的心中荡起无法平息的涟漪,还让她被烙石焦灼得心尖滚烫,几乎是岩浆的温度,烧得她满脸绯红,鼻头喉头好一阵酸涩,一股热流从心底蔓延开来,四肢百骸都灌入了激昂与活力。
那是一套刻丝泥如意云纹缎裳,如意云纹如海浪般滔滔翻滚,因着是银蓝色的丝线绣的,又让那层大气的云浪带着婉约雅致,如她般既洒脱恣意又娇俏可人。下拢云纹绉纱裙,好似缱绻在明月上的一缕薄雾云烟,清风起得巧,将一把绉纱撒开,点点冰凉的火星子扑棱在纱裙上,带起一片璀璨的惊艳。
惊艳得动人心魄,动他心魄。
绸带裹素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胸前的起伏将上裳拢得刚刚好。
锦笙生涩地揪紧袖子,低头打量自己,呢喃自语,“裙子……很好看的裙子……”
君漓将她头上细绳扯了,待她一头青丝如绸缎般散开,凝视着她,温柔道,“刻丝泥如意云纹缎裳绉纱裙。”
“刻丝泥云纹……纱裙……”锦笙不管,怔怔地凝视君漓片刻,忽然兴奋地跳了起来,“裙子!啊――!裙子!!”
她发现跳起来能将一袭裙摆全都散开,她又兴奋地跳了几跳,迎着火光临着清风,踩着漫山的凤仙把转圈当作翩翩起舞,让一头青丝也恣意起雾,“裙子!裙子裙子裙子!!!”
好看死了。锦笙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一边转一边放声大笑,还晓得要抱起酒坛子灌几口,甘冽辣口的女儿红还没上头她就已经晕乎乎的了,一把栽下去,被坐着凝视她的君漓顺势伸手接个满怀。
她栽下来带着冲力,一把将君漓扑倒在地,君漓干脆扼住她的腰,心满意足地道,“别转了,睡吧。”
火光中,被花海簇拥,天为被地为铺,可以唾手把玩的漫天星子,锦笙躺在君漓身上,双手不自主地环上他的腰,试探性地将脑袋放在他胸膛上,听着耳畔强有力的心跳声,随即在嘴角抿起清甜的笑,合上眸睡去,步步沦陷。
君漓微微垂首,吻她发心。
第76章 爹爹
醒来时人已经回了天枢阁, 锦笙并不惊奇自己睁开眼看到的是云书而不是太子爷。
实际上他们回来的时候她是有感觉的, 迷迷糊糊间还看见了天边的朝霞和太子爷的下颚线。
下颚线再往下, 就是突起的喉结, 飞驰的马儿将她扑腾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鬼使神差地就伸出手指戳了戳喉结, 看见喉结微微滑动, 她才又合眸睡过去。
“醒了?”云书难得地没有调侃她脸上泛起的红晕,只是给她端了一杯茶,深深看着她, “漱漱口,安丞相等你许久了。”
锦笙一怔,没有即刻下床, 而是恍惚记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义父因为陛下吩咐, 在汜阳一连待了大半年,临着过年前, 她与义父通信说次日若是能看见他, 就要给他一个拥抱。
结果次日醒来时, 云书也是这般坐在她的床边, 温柔地说, “漱漱口, 义父等你许久了。”
锦笙惊奇地发现,那时候的心情竟与此时一模一样。
昨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却又雾雾朦胧,仿佛才做了一个悠久绵长的梦。
刚醒来, 还能感受到梦中她的绝望与无助, 还能看到自己癫狂嚎啕的样子,还能听见安夫人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唤,体会义父那潜藏于内心深处的一抹温柔,也能看见云纹裙上被风吹凉的璀璨星火,闻到掩在凤仙花中的酒香,以及……摄人心魄的太子爷和朝阳。
她曾在义父那本写满荒唐言辞的书简中看过一篇不一样的,满篇留白,唯有四字:奈人生何。
文墨斋的澄心堂纸总是喜欢在纸角拓上梅兰竹菊四君子,那一张刚好是令百花却输一段香的冬梅。冰冷的风雪堆砌在梅枝上,红梅毫无血色。四字写尽苍凉,不为人道。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的安家故事毫无预兆地成了自家故事,故事里每每令人唏嘘动容的安夫人成了自己的娘亲,这些其实就像小时候义父不准她吃多了糖一样简单,无可奈何,奈人生何?
而如今亲生父亲满心忐忑纠结找上门,又与当年义父冒着风雪连夜从汜阳赶回柳州时没什么不同。
奈何不了还能怎么办?
就像太子爷昨日说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给你过生辰。”如此而已。
当锦笙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时,人已经到了二楼的会客室门口。她没有踏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隔着屏风凝望安秉容。
他很刻意地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想往后靠住椅背,无奈背脊绷得笔直,中规中矩地端端坐好,带着一种生涩的僵硬感。或许是等得太焦灼,他偶尔会张望一下周围,偶尔又会低头看手中的东西,拇指摩挲两下,局促得手足无措。
锦笙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只见他的一只大掌中紧紧握着一柄玉质九连环,另一只手则撑开大掌捏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
像是手心出汗,安秉容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低头仔细用衣袖为匣子和九连环擦干湿意。
天枢阁内有一纸将他描摹得最为传神的画卷:眉如山眼如波,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画上题他年少成名、官拜丞相之事。他在人前多少光鲜耀人的样子,都不及他此时笨拙局促的样子。
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竟是她的父亲。她竟然……找到了她的父亲。
锦笙的眼眶蓦地一红,喉头被一股冲上头的酸涩烧得肿疼异常,奈人生何、奈人生何……她在心中默念多遍,深深吞吐气息后,才提步踏进门。
极轻的脚步声,却依旧没有逃过安秉容的耳朵。一瞬间好似被揪紧着抑制了跳动的心终于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他觉得自己转头去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站起来不是,依旧坐着也不是。怎么都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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