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伪装不是装给他看的,是太宰治装给自己看的。
这些年他也或多或少感受到了太宰治那种微妙的恶意,从那个破铁皮屋和满屋廉价的二手物品,再到他的六眼卡机导致视力下降看不清东西,太宰治的恶意来得毫无缘由,莫名其妙。
他第一次窥见这种恶意是因为在窄小的铁皮床上挤得难受,一低头发现这人神情愉快地盯着他试图把腿伸出去,明明自己也挤得相当难受,但他的不舒服对这人来说仿佛是安慰剂似的。
还是最没道理的那种恶意我就是不想你舒服,见不得你好。
然后这种恶意在他视力出毛病以后简直是几何倍数增长,五条悟一想就特别烦,怎么有人这么讨厌啊,明明眼睛长在他身上,但对这事反应特别大的人是太宰治,不高兴的人是太宰治,高兴的人还是太宰治,复杂得要命,麻烦得要死。
他刚配好眼镜那次,太宰治盯着他看了半天,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怎么还没瞎?
他当时只想把太宰治锤进地里,但还是强忍着怒气:你挺希望我瞎的啊。
是啊!
五条悟心想太宰治就是想和他过不去,他能感受到这人真就见不得他半点好,那点恶意抖抖索索地从太宰治的影子里面冒出头,像是盼望着他赶紧看不见再变成一个废人,说不清楚是占有欲还是心理扭曲,他也懒得去深究,就嗤笑了一声,说我瞎了也不碍事,以前戴着墨镜和盲人视野没什么区别。
然后太宰治就笑了笑,哼着歌坐到沙发上,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感觉失望得要命,又有点荒谬,再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和欣喜,总之就特别扭曲,扭曲得五条悟转身就想出门离这人远一点,然后这人在背后用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说:你要去哪?趁着还没瞎多出去看两眼?
然后又说:你不准出去。
那种口吻就听得他特别不舒服,五条悟心想要不是老子在意你,早就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扔到垃圾场自生自灭。
而且太宰治这人特别双标,他要求别人天天呆在原地哪都不准去,自己却恨不得死到外面,回来的频率越来越低,每一次回来都仿佛是要了他的命,就好像这间破败小屋是什么会吃了他的洪水猛兽。
五条悟越来越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他任凭太宰治作妖已经很久了,久到他已经有点不想再让着这个混账玩意,可一旦他稍微强硬一点,这人就开始无理取闹,不是以前那种孩子气的无理取闹,而是各种尖酸刻薄的人身攻击与堪称狰狞的吵架,烦得他只想一走了之。
你到底想要什么?
太宰治给他讲了个脑子有坑的故事。
维庸之妻,一个女人在自己丈夫酗酒欠债与女人私奔的情况下一直维系着家庭,还出门做女佣为丈夫还清债务,讲完以后太宰治用夸张的语调称赞这才是好妻子和好情人,堪称典范,说了一大堆再睁着眼睛注视着他,很是期盼之后的事。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犹如下水道垃圾一样的人,挺平淡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他其实没对太宰治抱有什么期待,这人有多烂他比谁都清楚,听完这个混账故事也没产生什么负面情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但这反应让太宰治怔忪了好一会,鸢色眼珠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然后再翻开那本书,对着其中一页发愣。
我真是太了解他了,五条悟想,连这人看着装模作样,其实是在发呆都能分辨出来。
晚上他关掉顶灯,按时上床睡觉,侧着身睡,面朝墙壁,这个方向光线会暗一些,太宰治估摸着又要熬夜看那本空白的书,时间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之所以能判断出具体时间是因为他一分钟都没睡着他感觉床上的重量多了一点,被窝被揭开一角,再有一具瘦得只剩骨头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挨着他。
过了一会,那人又把脸往里面埋了埋,用额头贴着他的肩胛骨。
我头疼。他听见太宰治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再像是累极了一样缩着不动了,呼吸又轻又浅,他转过身,因为他的动静这人往后蹭了一点,睁着眼睛,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很轻:我的头好疼,五条老师。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他想。
他按照电视上的老年节目对着这人的太阳穴捏了捏,又揉了揉耳垂,再回去按揉额头,反正电视节目主持人说这套方法对失眠有效,太宰治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唇角噙着一点极其浅淡的笑,和他白天那种虚假刻薄的笑不一样,十分真实。
五条悟心想太宰治这个烂人怎么总是这样,总有些有的没的,让他没法下定决心把他提溜到垃圾堆扔掉。
他对那个铁皮小屋其实没太大不满,对他来说,还真的在哪都一样,只是这一次太宰治一推门就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嗅到酒精味还以为他终于喝醉了一次,再一看发现太宰治爬起来的动作很不自然,五条悟顿时感觉自己的神经断了几根,眼皮突突直跳。
子弹穿透腹部,标标准准的穿透伤。
看伤口状况应该急救完修养了几天,把太宰治从地上拎起来以后,五条悟恼怒得恨不得把这人掐死他发了高烧,露在外面的皮肤有着不正常的高温,呼吸都带着热气,不过那会太宰治倒是还能弯着眼睛冲他笑,等到半夜他估计这人都快烧傻了,折腾了整整一晚上,又是喂药又是喂水又是换毛巾,他再一次对普通人的脆弱有了深刻认知。
太脆弱了,比五条家旧玻璃柜里面的瓶子还脆弱,一碰就碎。
之所以没去医院是这人还勉强清醒的时候狠狠地拽住他的衣领,一边咳嗽一边一字一顿地威胁他,宁可死掉也绝不去医院,否则他不如立刻去死,神情阴沉又狰狞,等到天亮,五条悟把毛巾丢回脸盆,没有半点困意,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老、子、受、够、了。
他揭穿那个港口黑手党以后,恐吓了两下强行把他征成司机,以他现在的视力,自己正常活动没问题,坐在驾驶座开车还是免了,他还不想在现实中玩gt5,等他把太宰治从床上捞出来,钻进车厢,整个过程,没漏掉司机的任何反应。
他顿时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估计是没错了。
新公寓离码头不远,高层顶楼,所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除了太宰治那本破书和药箱,其他东西他一点没拿,新卧室不算特别大,采光很好,日光一点一点向西,直到斜阳照进窗户。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几乎要融化进这种宏大的光辉里面,他从这人衣兜里摸了块糖出来,剥开糖纸塞到嘴里。
我说了吧,不去医院。
五条悟侧过脸,冷冷淡淡地看了太宰治一眼:怎么,怕被警察抓起来扔进监狱?
太宰治顿了顿,慢慢坐了起来,没什么情绪地将目光投射在五条悟脸上,脸上挂着面具一样的笑容,很是神经质,又像是要威胁灭口,如同一柄出鞘的匕首,锋锐而又冷硬,五条悟对他这副模样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丢了句话回去:不是医院,我重新买了栋房子。
你连身份信息都没有买的什么房子?
你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连个假证都不会办?
太宰治蓦地闭上了嘴,他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一片寂静,五条悟望着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长,视线移到太宰治身上,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看了过来。
那双鸢色眼眸里面的情绪汹涌到都快溢出来,扭曲的不成样子,这人这次倒是不作了,也没有无理取闹,他就这样看了一会,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笑意,笑意越来越厚越来越厚,直到他大笑出声。
你发疯发够了吗?
五条悟打断太宰治以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但他也不想道歉,便垂下眼睛用舌尖抵住牙齿,房间好像更寂静了,寂静得就像没人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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