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送别皆以诗赋表离情,张戬和程颢却无意如此。韩冈本不擅诗词,他们也不会让韩冈难做。饯行宴后,他们对韩冈殷殷的一番叮嘱,便与他举手挥别。作为官员,今日己送人,明日人送己,都是常事,再无半点小儿女态。
韩冈冲着两位师长一揖到地,便翻身上马。刘仲武等了一阵子,见韩冈终于过来,便等不及立刻再次动身。章俞和路明还要再送一程,按他们说法,要到城外十里再回头。
只是没行多久,突然一个小女孩挡在了路前,冲着韩冈他们喊着:“可是秦州的韩官人?”
韩冈很诧异的看着小女孩:“我就是韩冈!你是……”
“这不是周小娘子身边的小女使吗?”章俞一下叫破了小女孩的身份,又转过来对韩冈低声笑道:“恭喜玉昆了。”
“小婢墨文,我家姐姐想跟韩官人说两句话。”墨文认认真真的说着,韩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就在不远处,大树旁,马车边,一个俏丽脱俗的身影正静静地站着,一双如含情秋水的双瞳也定定的望着自己。
韩冈向章俞他们说了抱歉,便下马朝周南那边走去。走得近了,韩冈便看清了在周南的脸上,有着欣喜、羞涩,还有显而易见的紧张。
“周小娘子是来送韩冈的吗?”
韩冈的单刀直入让周南猝不及防,擅长歌唱如百灵鸟般的她一下变得笨拙了起来:“……是……是来见,不,是来送官人。”
“那就多谢小娘子的一番心意。”
“不……”周南很大胆的抬起头,一双本是柔波隐隐的双瞳变得坚定,与韩冈对视着,“小女子不想送官人,只望能常伴君侧。”
这下轮到韩冈发怔了。最难消受美人恩。说起来他对周南也很有好感。一个在物欲横流的污秽场所,还能自保清白的女孩子,的确很让人佩服。虽说有律条规定官妓禁止陪夜,只能局限于陪酒和歌舞,但实际上官妓陪夜的事从来不少,而周南的这份坚持更显得难能可贵。而且她又喜欢上自己,韩冈怎么能不心动?
但韩冈却不知道,周南的这份心意能维持多久,她又能在教坊司这个污水缸保护自己多久?韩冈都不能确定,也无法确信。
周南站在车边,静静的等着韩冈的回答,身子却在微微的颤抖。女儿家的心事都给摊在了阳光底下,就像是在公堂上等着最后的判决。
韩冈的沉默,让周南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哀恸欲绝,一颗颗泪珠从脸上滑下,落在了地上。周南急转过身,掏出汗巾擦干了泪水。返身从车上拿出一个小包裹,这是她本要送给韩冈的饯行礼,勉强笑道:“小女子蒲柳之姿,的确不足以侍奉君子。这是给官人的饯行之物,只代表小女子的一点心意,还望官人勿要拒绝。”
看着周南强忍着苦楚而露出的笑容,韩冈怜惜万分。他轻轻摇了摇头,也没辩解,只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拔刀出鞘,刀身上银光闪烁。这是当日王韶赠给韩冈当饯行礼的银匕首,本是在古渭寨时,蕃人送给王韶的礼物。韩冈将之带在身上,却是因为水浒传看多了,怕蒙汗药、砒霜什么的,用来试毒。
周南疑惑不解看着韩冈。却见韩冈将匕首在左手掌心一划而过,顿时拉住一道浅浅地血口。周南猛捂住嘴,将惊叫压在喉中。
韩冈将刃尖上带着一点血丝的匕首递过去,道:“请小娘子再等三年,三年时间,我也该能回东京了,也该有足够的实力让小娘子得脱苦海。到了那时,若小娘子心意仍如今日,韩冈必不负你。”
看着递到眼前的匕首,周南脸上又滑下了泪水,却不是因为伤心,只是当她看见韩冈手上那个浅浅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立刻忘记哭泣,手忙脚乱的拿着自己的汗巾帮韩冈包扎起来。
周南包扎伤口的手艺比甘谷疗养院里那些粗使打杂的民伕还要差了许多,长长的汗巾歪七扭八的卷着伤口,倒真的把血止住了,不过这也是伤口本来就不大的缘故。
韩冈回头看了看在官道上静候着的同伴,对周南道:“行程不能再耽搁了,今天还有几十里路要赶。南娘你也不必多想,只要好好照顾自己。说不定也不需三年,我们就可再相会。”
韩冈欲走,“官人!”周南怯生生喊了一声,又把那个小包裹递了过来。
韩冈笑了,摊开左手,染了血渍的丝巾展在周南眼前:“有这个就够了。”
只在乎一片心意,不为财帛所动,周南终于安心下来。她把匕首紧紧地贴在胸口,自己芳心所托,确是良人无疑。
韩冈往回走。周南紧追出几步,朝着韩冈喊着:“官人,别忘了你说的话!小女子会等你三年的。”
韩冈哈哈笑着:“我韩冈骗人的时候不少,可从不欺心。”
在周南的目送中,韩冈一跃上马,挥手而别,渐渐向西行去。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完。
请期待下一卷,‘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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