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前次是意外,捷报到得凑巧。而今次的石得一,却是故意选在这个时候来报喜信的。王安石明白石得一的用心,但还是对皇城司提举有了一点感激,因为石得一的确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将捷报送来。
殿中数百人的视线都在跟着王安石的脚步,看着他走到自己的班列处,看着他回身,看着他冲着赵顼一揖到底。
然后朗声说道:“木征降伏,董毡已是独木难支。一战拓土两千里,真宗以来,边功以此为首。今日臣为陛下贺,臣为皇宋贺!”
宰相领头,群臣一个个都反应了过来。皆深揖下去,跟着王安石一齐恭喜赵顼,“臣为陛下贺,臣为皇宋贺!”
声震大殿内外的恭贺声中,赵顼放声长笑。一个多月来郁结在胸的闷气,终于舒发开来。而几年来的殷勤期待,也终于等到了开花结果的一天。
恭贺之声结束了下来,笑声也终于停歇。赵顼望着王安石,望着几年来在风风雨雨之中,一直支撑朝局的宰相。刚刚上京时的意气风发,但到了如今,已经是两鬓添霜。
皇帝的心中感慨万千,“四年了,整整四年了。这四年来,没有相公的一力主张,没有相公的鼎力支持,哪会有今日的胜果。熙河大捷,虽是数万将士奋力报国的结果,但在朝中,却尽是卿家之力。”
王安石有些羞愧,黝黑的面皮微微泛红。今次河州退军,他也是投了赞成票的。若不是王韶及时回来,差点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他连声自谦:“王韶是陛下信而用之,高遵裕亦是陛下亲自点选,而韩冈更是陛下简拔于草莽之间。熙河诸将官,皆是靠了陛下的识人之明.何预臣事?陛下之赞,臣愧不敢当。”
赵顼微微翘起了嘴角,王安石的话正说到了他的得意之处。王韶是他看了《平戎策》之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高遵裕也是他给王韶钦点的副手,而韩冈更是他亲自授以差遣,不然,尚未弱冠的少年人又怎么有资格去边地立功。
不过之前王安石对熙河的一力支持,还有新法对于开边之事的帮助,赵顼都看在眼里,“没有王卿,岂有今日之胜?!相公不必再推脱了。”
大宋天子一时兴起,就从腰间解下了随身所系的白玉腰带。极细的金线编织成的的腰带外侧,镶着一片片椭圆形的羊脂白玉。浮雕出五爪天龙的金质钩环上,镶着一粒粒宝石珍珠。单是做工,就价值千金。而其中代表的意义,更是重如千钧。
赵顼拿着玉带递给了身边的李舜举,“就将此带赐予相公。”
王安石连忙跪倒推辞。这份赏赐实在太重。天子亲佩的御带,岂是臣子能用的?
但赵顼正在兴头上,根本阻止不得。王安石三番四次的推脱,但赵顼是五次六次的强要王安石接下。
最后王安石推辞不掉,放在跪谢之后,勉强接受的此带。
看着王安石腰环玉带的模样,赵顼满意度点了点头,“日后上朝时相公定要佩上此带。相公有了玉带……还有王韶,还有高遵裕……恩,还有韩冈!”
“王韶、高遵裕领军追击木征后,没有韩冈主持,莫说河州,就是熙州都能沦陷了。撤兵的诏令,换作胆小畏事的,也怕就当场接下了。那样王韶连回来的路都没了,哪还会有今日的大捷?”
自言自语了一阵,赵顼站起身,“今天到此为止,都各自归班吧!”
说完,他转从殿后离开。他急着要回崇政殿,去看送到他御案前的捷报。
众臣恭送了天子离去,从吴充开始,一名名大臣都过来向王安石表示自己的恭贺之意。王珪和冯京脸上都挂着笑容,也跟在吴充之后,上来恭喜过得到御赐玉带的王安石。
一番纷扰之后,王安石当先离开,他也要去崇政殿与天子商议如何处理河湟的捷报,其他朝臣也陆续离开了今日朝会一波三折的文德殿。从皇帝到小臣,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殿上还有一个唐坰在站着。
章惇出殿之前回头一望陛前孤零零的声影,前面逼得当朝宰相下不了台的殿中侍御史,现在却轮到他自己下不了台了。看着倒是痛快,但要是唐坰这厮羞恼之下,一头撞向庭柱,那可就有些败人兴。他在门口停了一下脚步,提醒一句站在门边的御史中丞邓绾。
跨步出殿,从阴暗的殿中,走到炽烈的阳光下。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阳光,而章惇心中的感觉,也觉得好像今次在文德殿中呆了很久很久。他一生几十年的经历,说到峰回路转、出人意料,当以今日之事为最。
前面王珪正慢慢向崇政殿走去,口中的喃喃自语,竟随着风飘进了章惇的耳朵里:“时也,命也。”
章惇双眼眯了起来:‘这是何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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