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应声道:“其实此事如何处置,自有故事在。仁宗时尚、杨二美人受责出宫,便是前例,陛下的决定并无错处。至于朝堂之上,陛下久主朝纲,又何须担心?”
仁宗皇帝昔年在赶走了郭皇后之后,与尚、杨二美人,玩一龙二凤玩得日以继夜,所谓‘每夕侍上寝,上体为之弊,或累日不进食’,几乎就要精尽人亡,闹到‘中外忧惧’的地步,还在世的杨太后几番告诫,入内都知阎文应更是每天从早到晚的在仁宗耳边喋喋不休,最后吵得仁宗不厌其烦,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最后终于点头同意将尚、杨两人逐出宫去。
向太后听说过这件宫闱旧事,当年她随着赵顼进入皇宫之后,便被曹太后派来的老宫人耳提面命,要怎么服侍太子才算是一名合格的太子妃,这其中没有少拿尚杨二美人的旧事作为例子。
“相公的意思是就这么办?”
“若按臣的心意,此事当让天子自己来决定。”韩冈瞥了一眼殿中的宫人们,放声直言,“以仁宗之仁,郭皇后却不得善终,不免令人无憾。”
韩冈的话够直白的,说是挑拨离间都可以。
但向太后毫无介怀,而韩冈也并无一丝一毫诚惶诚恐的心态。
“相公这话说的有理。”向太后点头,“这件事得让他自己知错了才好。蓝从熙,你先去福宁殿,与太妃说,吾这就同韩相公过来探视。”她看看韩冈,“请相公随吾同去福宁殿问问官家。”
“臣遵旨。”
向太后坐上肩舆,韩冈跟随在后方,离开内东门小殿,一路往福宁殿中去。
天子寝殿,韩冈过去来得多了。
但自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尤其是宫变之后,几年间便只有零星几次。
走进福宁殿,一切的陈设犹如五六年前一般,几乎什么都没有变过,连正殿的那一张旧御桌还摆在原地。桌脚漆面斑驳,这么些年了,看起来也没有重新上过漆。
前些日子,韩冈曾听说向太后准备将这桌子换上一张新的,但赵煦却拒绝了,说是‘此乃先帝旧德,孩儿不敢弃’。赵煦的这番话传到外面,惹来了一阵唏嘘。赵煦好心办了坏事,只能说是夙世冤孽,尽管弑字脱不掉,可也没人怀疑他的孝心。但今日事发,可就有些问题了。
跟随太后走进天子安寝的偏殿,围绕在赵煦身边的宫人,齐刷刷的矮了半截。
韩冈没看到郝随、刘友端、朱孝友,也没看到国婆婆,在钱乙确诊之后,赵煦身边的内侍、宫女,乃至乳母,全都给关了起来,福宁殿中,尽是太后身边的人,杨戬领着人守在殿外。韩冈从抵达福宁殿门外开始,除了看到旧陈设,就是熟面孔。
赵煦惨白着一张脸,半躺半靠的倚在床上,看起来是想要下地来迎接向太后,却被其他人给阻止了。
寝殿的另一头,小门上的珠帘还在晃动。方才尚在寝殿中照料他的朱太妃,在听到韩冈随行而来的消息之后,先拜见了太后,然后在韩冈进来前,就匆匆从另一头的小门处退了出去。只是在摇晃的珠帘对面,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影在窥伺。
“官家可还好些了?”向太后走到御榻边,关切的看着赵煦。
“孩儿多谢娘娘垂问,已经大好了。”赵煦匆匆说了一句,又看向韩冈,投过来的视线有些慌乱,“相公也来了。”
“陛下御体有恙,臣岂能不来?”
韩冈上前两步,沉着脸,语气冷然。身为底蕴深厚的宰辅,皇帝要是哪里做得不好,直接训斥也不打紧,更何况赵煦的帝位还是他一手保住。
向太后一见韩冈要教训皇帝,便连忙起身,离开御榻,让韩冈单独面对赵煦。
赵煦低下头去,细长的双手紧抓着浅黄色的被套。
也不知是不是在学他父亲,被褥外罩的颜色都退了,还是照样坚持用着。能够节俭是好,但现在可也帮不了他脱罪。
“陛下,亲近女色乃常事,却也要顾及御体。《春秋》中便有云,‘是为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女非不可近,惟需谨记‘节’之一字。”
韩冈在这边教训皇帝,向太后在一边听得有些脸红,在桌上随手拿起一个杯子,让人来倒水,这些话本不方便当着女子来说。
韩冈则是浑没在意,继续道,“圣教中所谓中庸,也有此意。不宜过,过则伤身,不宜戒,戒则无嗣。更何况,陛下又年幼,松柏日后纵能参天,但树苗时常常摇动,坏了根基,日后也难以长成。臣一番肺腑之言,愿陛下熟思之。”
韩冈的话一贯不多,赵煦待他训话结束,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双眸幽深,“相公的话,朕一定铭记在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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