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当听到韩冈问题,向太后一时间头脑空空。
还没有人如此直接的问过她这方面的问题。
随着官家的长大,每一个人在说话时都更加小心,怕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只是向太后不会自欺欺人,她知道,每个人都希望知道他的想法。包括她的儿子,包括刚刚被抬下去的朱氏,包括她身边的宫女、内侍,也包括站在眼前的一众宰辅,就是宰相,也不曾例外。
归政的时间,是等到官家大婚之后,还是依照很多人的希望,将权位一直控制到死为止。
两种选择,向太后过去都考虑过,但她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有时她想过,干脆等到天子大婚之后便撤帘,将亡夫交托的天下还给儿子,这样日子也可以轻松一点,还能留下一个不恋权位的好名声。
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那孩子实在不成器,明明聪明过人,却总办蠢事,自己真要撤帘归政,万一败坏了如今君臣相得的大好局面,可就辜负了将国事相托的先帝。
现在,官家的亲娘刚刚闹得宰辅离心,就连一贯冷静从容的韩冈都怒不可遏。有这样的生母,自身又缺乏自制力,如果就这么让他亲政,近十年的心血,难道要付之一炬?
两种想法一直在心中回旋不去,让她难以作出决定。
维持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向太后今天突然发现,如今就连韩冈都开始担心自己撤帘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这可是与青史中任何一位贤相都毫不逊色的名臣,无论遇上什么风浪都可以倚之为干城——不论是在先帝重病垂危的那一夜,还是在奸佞篡逆的那一天,韩冈都以他的冷静和勇敢将一切敌人扫平——现在他却担心天子亲政后会败坏国事。
这都要失望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这么做?
难道那孩子,当真已经不可救药了吗?
向太后不知怎么回答,她只能沉默着,沉默的等着臣子们给她一个可行的提议。
等不来向太后的回答,韩冈终于再次开口,却不是提议,“元丰四年,朝廷两税税入不到八千万贯石匹两,粮价因北虏入寇而激增。而元佑八年的朝廷两税税入,仅只钱绢两项便超过九千万,粮秣盈仓。一年新增八百万人口,米价反而一直维持稳定,此乃陛下之功。军事上,大理覆灭后,除北方契丹,西方黑汗,大宋周边再无一千乘之国,这同样是陛下之功。”
“是相公们的功劳。”向太后摇头,这不是她的功劳,而是韩冈等宰辅的功劳,她岂会贪人之功为己有。
韩冈欠身一礼:“是陛下能信用于臣等,君臣相得,和衷共济,方有了如今的局面。”
回想起这十年来,勤民听政、旰衣宵食的每个日夜,向太后油然点头,“的确如此。”
“但宫墙中人不知如今局势来之不易,亦不知陛下劳心劳力之苦,只知道以己身之尊,理当受天下供奉。多,不念其德;少,则怨声载道。稍有不遂意,便说天下皆为天子所有,取用亿万亦不为多。太妃如此想,天子又何能例外?若陛下就此撤帘,放任天子亲政,试问国事将如何?”
向太后默然良久,问道:“相公觉得该如何做才好?”
韩冈强硬的摇头,今天必须要向太后自己做出决断,“非是臣觉得当如何,而是陛下想要如何。”
向太后心中一阵委屈,韩冈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扭过头去,她不想作答。
等来了又一次的沉默,韩冈放声道,“陛下,吾辈出仕,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熊本心中一凛,难道韩冈打算上表劝进?转眼望过去,张璪、曾孝宽等几位都是悚然动容。但转念一想,他又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韩冈头脑坏了才会去劝太后做则天皇帝,这对气学一点好处都没有。
“若国势不可救,天子不可谏,臣退隐归家,独善其身不难也。但陛下身在宫中,可能独守其身?”
熊本松了口气,韩冈不是劝进,不过拿孟子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继续要挟太后。
向太后怒上心头,“难道相公当真要吾一直守着这权同听政不成?”
韩冈拜倒于殿上:“太妃如此,天子如此,臣不敢以愚忠而乱天下、害万民。臣恳请陛下,为大宋、为天下,再操劳几年。待天子年岁稍长,明了人情是非,再还政不迟。”
这是宰辅们第一次公然声称要太后继续垂帘,而且是出自最惜羽毛的韩冈。
向太后眼圈红了,“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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