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突地眉头一皱,盯住韩冈,韩冈将话一转,“相对岳父,小婿受先帝恩德更深。但小婿所立种种功绩,足以偿付先帝深恩。如今保住先帝血脉的帝位,这就算是小婿给先帝最后的回报了。”
王安石还没说话,王旁就已胆战心惊,慌忙阻止道:“玉昆!”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气学讲得是民胞物与,人有贵贱贫富善恶之别,但终归都是人。皇帝不是什么天子,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一张嘴,与常人无异,就是把身子切开来,也是五脏六腑,不会比常人多一个。要不然,连脉象都把不了,御医怎么给皇帝治病?”
韩冈说的自是有一番道理,可在这番话中,全然听不到有半点忠心。
把皇帝的身子切开来——哪个忠臣敢说出这种话?
即使王旁对自家女婿没有半点敬意,也有捂上耳朵的想法。
王安石却没有指责韩冈,而是一声长叹,“玉昆,吾心意已决,就勿须多言了。”
王旁的心顿时冷了下来,他的父亲终究还是拒绝了韩冈,
王安石如此说,韩冈也不再多言,点头行礼,下车离开。
王安石望着车窗外,看着父亲刚毅的线条,王旁忽然心中一凛,难道就是在今天?!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果自家老父和皇帝一上一下相互喝应,说不准还真能闹上一番。
但……也只能闹上一番吧。
……………………
作为一国之君,赵煦他不需要像臣子为了赶着上朝,刚过五更,就要起床出门。
他完全可以睡到宣德门炮声响,然后一番梳洗,吃点东西,再往前面去,刚刚好能赶得及朝会。
可是赵煦还是很早就醒来了,更确切点说,这个晚上,他根本就没怎么睡。
这段时间皆是如此,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晚,怎么都睡不着觉,最后终于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却已经到了天亮起床的时候。
尽管晚上总是失眠,白天则是头痛欲裂、哈欠连天,但赵煦却怎么也不肯多睡些懒觉,这么做只会让他本来就已经很糟糕的名声变得更坏。
同时他也不愿意去喝医官开出的镇心安神的汤药。
谁知道韩冈手底下这些医官,会开出什么样的药方。或许里面不会有乌头、牵机、砒.霜——这等立竿见影的毒.药太过显眼了——可保不准就会被掺进一些慢性的毒.药,甚至不是毒.药,只是针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开出一些对他人是良药、对自己则是毒.药的药物,日积月累,迟早英年早逝。
赵煦可不想死得这么冤枉,他还要活下去,活得长久,比那个女人活得更长久,熬死那个女人,这宫中迟早是自己的。
听到房内的座钟敲响,赵煦就睁开眼睛。忍着隐隐头痛,在宫人的服侍下,坐起了身。
王安石今天会上朝,有他在朝堂上,苏、章、韩三贼肯定会收敛一点了。就算王安石如今并没有实权,但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也不是宰辅可以轻辱。
如果三贼不闹事,今天就可以过得太平点了。
赵煦现在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想先熬过一阵再说。
尽管他也幻想着王安石一到,便能拨乱反正,甚至都幻想过,王安石在铲除朝堂奸邪之后,帮女儿外孙求情,自己宽仁大量的给了他一个面子,饶了韩家未成年的男丁性命,只把他们没入宫中,阉割为奴。
但赵煦更清楚,远离朝堂多年,王安石的威望犹在,可对朝堂的影响力几近于无,必须要多给王安石一点信任,一点时间,让王安石能够从容收拢旧部,最后一举铲除奸党。
一番洗漱后,宫人拿着衣袍来服侍天子更衣。
“怎么是这件?”宫人拿出的衣袍,不是朝服,而是日常在宫中所着的常服,赵煦不耐烦,“谁管的衣服,送去御药院。”
尽管福宁宫中尽是太后派来的人,但这点权力赵煦还是有的。
向太后不会为了一两个内侍被赶走,而跟皇帝过不去。只要赵煦不过分逾矩,动辄杀人,或是处置杨戬等几个身份特别的宫人,她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煦也就得以趁机发泄心中的烦闷,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时不时就将身边的宫人责罚、驱逐。
可赵煦这一回的吩咐,却没有人回话。
那件常服,还是举在他的面前。
回头望着宫中的每一个人,赵煦脸上的烦躁一点点的褪去了,渐次变得阴狠起来,“尔等想造反?”
杨戬拦在了赵煦的前面,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跪得端正,“奴婢得太后的吩咐,官家今日御体违和,请官家留在宫中,好生休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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