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离位。
韩冈的计划只通报到了宰辅一级,同时还有议政之中,属于章惇、韩冈的真正亲信,而且只是大略。真正的细节,则只掌握在寥寥十数人手中。
而他五年之后,不再担任宰相的想法,更是只告知了太后、章惇、苏颂、张璪和王安石五人。
当太后问起现任的宰辅该如何安置,谁都知道韩冈必然要给出一个看似公道的回应,才能让他的方案执行下去。
但韩冈主动承诺只做五年宰相便不再连任,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这下去之后,还能再回来吗?
卸任宰相过几年再卷土重来的事情很常见,但那都是皇帝想要用他才会再召回朝中。
若是韩冈五年后离任,必须再过五年才能回来。而那时候,即便太后还在,又有几位议政会推荐他进入两府?
韩冈现在才四十,以他的身体情况,至少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即使到了十年后,以韩冈那时候的年纪,在两府中,依然还有一个十五年。多了一个他,就少了好几人的位置,有几个议政能够容忍?
李清臣疑惑的望着韩冈,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有信心在卸任之后,还能掌控局势?这未免太渺茫了。
当他卸任之后,定然只能出典外郡——总不可能留下来给人做下属——留下来的章惇,他怎么可能会不乘机清洗韩冈在朝堂中的势力?没有一定的势力,怎么再入两府?
不过韩冈多少还有一些补偿。
一个就是韩冈既然现在就确定五年之后会空出这个位置,想必他那一系的议政们,都会期待到时候韩冈能推动他们进入两府。接下来的几年,必定会更加用心。
另外就是今日之后,韩冈的名望肯定比之前更胜一筹。
分明已经站在了臣子所能拥有的地位和权势的最高峰,但韩冈还是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现在的承诺过两日传出去,他对权柄视若鄙履的形象,恐怕会在世人的心目中也越发的深刻起来。
名声愈大,声望愈隆,也许居于朝外,还是能影响到朝堂政事。
只是看着殿堂中央的韩冈,李清臣心中暗暗发誓,如果这一次的决定当真出自于韩冈本心,自己日后绝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明明有机会可以直接控制朝堂,偏偏还选了一条曲折的道路,想要立下百世之制。太过于理想化的一个人,性子比王安石还要强硬,为了达成目标,连自己的权势都能放下。这样的人很危险,就像一个清醒的疯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挨上他一刀,而且他捅出这一刀时总是有着最充分的理由。
“相公立身之正,确堪为万事之表。既然相公有此心,吾如何不成全。”
太后并没有挽留韩冈,但太后这个相当于宰辅辞位,天子一辞便允的态度,朝臣们却不会错认,这与其说是嫌弃韩冈,还不若说是早已商议好的结果,所以不必多费口舌。
“但还有一件事,还请相公为吾解惑。如今两府执政选举,是通过廷推选举待选之人,再由吾从中择其一人。宰相更是由吾自两府中选拔。日后吾难以理政,皇帝依然不成器,那时候该如何选举执政,又该如何自执政中选拔宰相?”
李清臣忽然又发现自己好像把韩冈想得过于理想化了。从太后这番话中,韩冈早就把卸职宰相后如何控制朝堂的问题一并考虑进来了。
不过更值得感慨的是太后的态度。太后一步步的为韩冈的计划做铺垫,原本应该由韩冈手下的亲信来完成的任务,现在都由太后做了。真不知韩冈是怎么讨好太后,让太后愿意如此被其使唤。
太后依先帝诏书假天子之权,其实就是当今的皇帝,而且是真真正正能够掌握权柄的皇帝,不是晚唐那等门生天子,但她却能干净利落的放下了。尽管其中固然有生病的缘故,可李清臣觉得,如果是自己,即使已经冰凉的躺在了棺材里,也会把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攥着皇帝承天受命之宝的。
“世间皆云宰相权重,试问重在何处?”韩冈稍稍顿了一下,就接下去说道,“重在掌政务、预军事、进退百官、事无不统。尤其这个事无不统,朝廷立法,宰相掌之,要案难断,宰相决之,科举选萃,宰相问之,若议政、执政、宰相的人选,现任宰相仍可干预,其与天子何异,莫说十年,穷五年之功亦能谋朝篡位。”
政事、军事、人事、财税、律法、教育、建设这几个方面,基本上涵盖了现有的所有统治事务,而这些事务,原本就都在宰相的管辖与过问范围之内,只是上面还有一个天子,还有一个用来遏制百官的监察体系。如今太后也要休养,可就连同监察也归属了宰相。将朝堂上下所有事务一把抓在手中,这就是皇帝了。
听韩冈这么一数,宰相的权柄的确是大得惊人。但韩冈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刚刚承诺五年后卸任的时候才说出来?
李清臣轻轻咂着嘴,难怪韩冈甘愿只做五年宰相就辞位,原来是因为已经准备削弱宰相权柄,这样一来,日后即使不做宰相,也能遏制住东府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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