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班之后,谢探花紧跟着站上前去。一甲三人皆是出班前跪,单独拜见天子,而后面的举子便不再出班,只在班内跪下。
虽然这些人淹没在进士班中,不似前三看着这么醒目,天子亦是一般看重,若有听着名字、籍贯耳熟的也要问他们父辈是谁。被点到的举子之荣耀不输头甲三人,心中的敬畏紧张也不输,竟有的紧张到险些忘记自己叫什么,答不上天子的问话。
天子对这些新进士倒十分宽和,只是笑笑便叫他们退回班中。
三百零五名进士一一陛见后,随乐再拜四拜,便是最令天下人沸腾的张皇榜了。
礼部执事官捧黄榜从奉天门出,鼓乐前引,进士后随。礼部官员在左安门外张挂皇榜后,顺天府便牵来骏马,令从人在后方撑上伞盖,张鼓乐在前引路,大张旗鼓地送进士归第。
他身后的榜眼、探花和二三甲进士自然也要打马游街,享受人生中最荣耀的一刻。只是后面的人再没有仪仗相随,唯有他这状元被仪从众星捧月般捧在当中。
即在宽广的长安街上、三百余名同样意气风发的新进士当中,他也是最夺人目光的一个。一条长街上围观进士的人泰半都被他吸引住,追着他的马往前赶,两侧道边、楼上还有闺秀向他扔手帕、荷包、首饰、水果之类……
幸亏他从小下基层练出了一身好身法,将这些暗器都躲过去了,一个都没砸中!
宋时掸掸干干净净的进士袍,满心得意地打马游街,时不时向两侧人群招手致意,偶尔还回望一下同年们被各种小东西砸中,挂得一身亮晃晃的惨状。
同年们从后头看着他这真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也不知是该笑他不解风情,还是该赞叹他身后不凡,竟能将满天扔来的东西躲得干干净净。
与这群感想复杂的书生不同,周王听到新状元之名倒觉着十分欣喜,从内书房散学后便直奔重华宫,进了内殿便匆匆对王妃说:“元娘,你可知今科状元是谁?”
桓王妃握着手中书卷,缓缓抬起头,神色一贯是周王喜爱的淡远,嘴角却微微抿着,仿佛不大愿意听到这名字。
周王没能仔细品鉴她的神情,只兴奋地说:“正是咱们知道的那个宋时!他今科可是连中三元!我朝自立国以来,这还是第二位大三元,不知是怎样才德出众的名士。我若非不方便在宫里接见外臣,倒想把他召进来问问了。好在听说他和舅兄交情极好,回头本王倒要出宫看看……”
他只顾着自家激动,竟没注意到王妃脸上的出尘清孤中,渐渐掺上了一丝幽怨。
第80章
放榜的第二天,礼部便设下著名的琼林宴, 请诸位新士赴宴。
主持宴会的是礼部尚书兼太子詹事吕阁老、次之以礼部左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桓阁老。文武官员、勋戚各着朝服坐在上首, 新进士三百零五人的桌案则排在庭北。
众官员入座后, 礼部官便引着三百余名新进士进到筵席中。
满庭青袍乌纱的新进士行礼已毕,各自安座。二甲以下皆是四人一席、榜眼、探花两人同坐一席, 最前头一席却单座着一个穿绯色状元袍、腰系玉带,轩朗疏阔、俊秀无伦的少年状元。
容貌既好,年纪又轻, 而且至今还未成亲。这要不是本朝不时兴榜下捉婿, 昨天就得有不少想把他抢回家做女婿的。
武将家还挑挑他家世不好, 又与周王妃曾有些瓜葛,怕牵扯进皇室纠纷;文官看人却只看他本人的资历和年纪——
二十二岁的新科状元, 次辅张大人的门生, 四辅桓大人令郎的弟子, 印的宋版书还得了圣上亲自询问……无论从何处看起, 这宋状元实在都前途无量,未来是预定要入阁了!
就算不提前程, 这么个俊秀的少年状元, 谁不想拉回去做个女婿、孙女婿的?
桓阁老家虽说曾跟他定过亲, 又有师弟之谊, 可毕竟眼下没有适龄的女孩子嫁他, 总不能先拿个守孝的孙女绑了人家四年,再拿个才满十岁的孙女逼人再等五年吧?
一席琼林宴吃罢,没几个人记得状元公那篇“圣恩天语叮咛寄, 誓报丹心敢爱身”的应制诗,倒都记下了他家寄住何处,家世如何,预备着回去便派媒人上门。
满朝官员哪个没有弟女侄孙,连中三元的俊杰可是只得这一位,慢一点儿就抢不过人了!
是以恩荣宴后,便有不少人提着礼物登上张次辅、桓阁老的家门,希望他们做长辈的跟宋家通个消息,让他家主动来求亲。
毕竟是男方主动求娶,女家面子上比较好看。
张次辅那里握了满把帖子,打趣来请托的下属:“我家也有女孩儿在,你们倒不怕我这中人半途将你们中意的女婿抢走了。”
那来请托的仪制司王郎中也笑着说:“次辅大人已得了宋三元做弟子,何必一定要再做了女婿,分一半儿给我们不成么?”
张瑛道:“原先只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宋家这儿郎也倒是百家求了。不过他与桓家关系更深,求桓家祖孙做中的人也不少,我看桓家自己说不定就要赔一个侄孙或外孙拉拢他……若是此事说不下来,抑庵可不要怪我。”
王郎中倒以为,桓家都已经跟人家退了亲,还有脸再结么?
不过话说回来,桓阁老的孙儿、给事中桓凌还没成亲呢!若宋三元已叫他家自己留下了,桓给事中亦是少年俊彦,又因守孝、外放之故不曾成过亲,也挺适合作女婿。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求张次辅说和时,他属意的两位未来女婿也正在研究婚事。
——如王郎中这样脸皮薄的,还要请个中人说和,更有那等亟待领个状元女婿回家,怕晚一步就让人拉走了的,恩荣宴一结束便去请了媒人到宋家提亲。
宋时在礼部演礼,还未回家,宋晓、宋昀两个做兄长的便收了半匣媒人送来的帖子,只看着这家是在文选清吏司,那家在都察院……个个都是有名有实的好人家。
可就是这人太多,他们不知如何选了。再加上这些年父亲因桓家退亲之事窝了气,总想着再挑个阁老家出身的媳妇,他们也不敢轻易做主定下。
二人只好先以“要等家父家母做主”为名将媒人送出去,下午宋时演礼回来,便问他哪家好。
宋时看着那盒帖子,就仿佛回到前世过年给七大姑八大姨逼婚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扯出他爹的大旗:“爹让我娶阁老的闺女,这里头有阁老么?没有不要!”
他二哥不知怎地有点手痒,忍不住拍了状元新做的乌纱一把——如今弟弟成了状元,他也舍不得打人了,骂道:“爹那是气话,你也当真!哪儿有二十几岁的男子不成亲的?早先为了你念书考试耽搁了人生大事也就罢了,如今你都三元及第了……”
宋时捂着纱帽分辩:“我都三元及第了,还娶不起阁老的女儿么!反正此事也不是咱们三人能做主的,还是等着爹回京再说。二位兄长与其关心我这点小事,不如先预备正事——”
你这还算小事?西瓦子说话的都说“大登科后小登科”,还有什么比成亲还要紧的?
当然有。
宋时义正辞严地说:“我中了状元,过两日自是要授翰林修撰,爹也授了通政司经历,得在京里为官。保定离京又不远,兄长们何不把娘和嫂嫂、侄儿侄女一起接来?”
他爹在外头做了两任官,好容易进了京,还不赶紧把家人接来团圆?反正他们家两人做官,父亲回京后叫家人把福建、广西的厂子卖了,就有一笔活钱能在京买房置地了。
他将此事的合理性分析了一遍,又诱惑两位兄长:“兄长们在京里读书岂不也比在家强?你们自己不急,也得替我侄儿们想想,小的不算,大侄儿是在家请先生好呢,是跟着我这个三元及第的叔叔读书来的好?”
宋大哥的心不禁跳快了些,宋二哥也有些心动,只是搬家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们三人说说就能决定下来的,还需等父亲进京再议。
宋时便道:“父亲得五月进京,我二十五就能回乡祭扫,咱们一道回去,先跟娘说搬家的事——娘同意爹还能不同意吗?反正家里没有离不得人的东西,无非是老宅和祖坟要人打理,就留一房老家人看着,每年大哥过去看看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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