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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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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公含笑上前,毫不居功地说:“大人是相信咱家,才命咱们到各处矿场挑选佳品。咱们也不敢自专,都得拿来请大人亲自鉴定,也好知道这回买来的是否合意,下回才得再拣好的进……买来。”

他从前在内务府办差,应答时说惯了“进上”,跟府尊回话时险些没转过口声。好在宋时没在意这句口误,只笑道:“老公毋乃太过谦虚?若建一座合制的王府,只怕非止数万块砖,百千斤煤膏,到时候还要操劳老公。”

出差补助他都申请好了,府衙的人自有奖励,魏公公那边该报的功他也报给了王府长史,下月结工资时会给他们惊喜的。

三位买办虽然没能从知府大人口袋里掏出几块打赏银子,但之前支的差旅费足,宋大人又叫人到酒楼订了席面犒劳他们,一顿酒肉吃下来,也足叫人心满意足了。

往后他们还得常为大人采买这些,自然还有长长久久的好处。

这三人边吃边研究着以后采买的东西多了该怎么还价,怎么寻来更好的东西;宋时却已顾不得吃饭,叫人拿了几副攒盒,将煤、焦炭样本分别盛在格子里,盒边粘上写有矿场、炼焦场之名的纸条;煤焦油则倒出来装在自己从家带来的玻璃试剂瓶里,同样贴上标签,准备试烧耐火砖。

他忙完了最要紧的事,便将魏公公送来的几处煤场、炼焦场的数据对照着看了一遍;再找出官办煤厂采出的煤块,与同盒里其他几处的煤对比了一下——

数据对比与煤的质量一样鲜明,看得他连连冷笑。

看来魏公公是没像康熙微服私访一样最后亮明身份要他们献上好煤,而是彻底做到了“暗访”二字,是个低调有自制力的人。

当初黄御史在武平县微服私访时都没忍住亮了身份呢!

要是他去暗访,都说不好会不会在最后亮出身份来,直接惩治那群贪腐的管事……

宋知府眼中不容砂子,岂能放纵这种贪占朝廷矿产的人?当下列了小表格对比几组数据,又取画笔、蘸上不同颜料,用界尺比着画了折线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对照出这官办煤场价格比一般煤场高上多少,一斤煤中要少给多少,一年产出的煤又比别矿场少上多少。

占着最好的矿,卖不出煤,产出的煤块也比别的煤块小,碎煤多,一看便是次品,却还要卖上比别处更高的高价。

这般做派,不只占了朝廷的便宜,还要败坏官办矿场的名声,他岂能坐视!宋府尊拍案而起,收拾起这一摊东西,径自走到王府侧门,桓御史的临时官署,当面向桓大人检举本府治下沔县内官办煤场的弊病。

这些问题本该由巡按御史监督解决,不过如今桓西巡按并不在本府,他为着汉中官民百姓着想,等不得上折子奏报巡按,只能越级向桓佥宪当面告状了!

桓佥宪听闻本府府尊上门,自然不敢轻慢,直接请他进二堂说话。

堂上装的玻璃窑户,早上阳光直晒满屋,略有些燥热,桓佥宪便亲自拉上一层纱帘,又给他斟了茶水,体贴地问:“这几日太阳越发毒了,宋大人一路赶来,不曾晒着吧?”

宋时呷了口茶水,叹道:“下官如今为本府治下沔县矿场贪腐之事急得内火上升,也觉不出外头晒不晒了。大人请看——”

他把自己画的图,一盒煤炭样本拿出来,当面告状:“此处煤场明知道周王殿下与大人俱在汉中,却还不知改过,实该从重处罚!”

是该从重处罚,他这就写信给本省巡按御史,请他纠查此事。

虽然他现在这身份几乎算是跟着周王流放,但四品佥都御史身份尚在,该查什么事,弹劾什么人也一样要干。只是他如今顶着为周王向导之职,不能亲身查探不在此行职责内的煤矿,还得交予当此职位的人。

他把宋时列的数据和小表格抄了一遍,用白纸笺折成信封装进去,滴上蜡封,唤来门子,命将这信送往急递铺,寄给正在宝鸡巡按的督察御史刘大人。

宋时还有点想看他微服私访,见他只是把信交给人查,倒有些遗憾地说:“我还以为你得亲自去查一趟呢,到那儿先装成普通客人,深入追察煤场中种种贪污腐败的罪行,到时候把马甲一掀,一堆士兵随从涌出来抓住贪官,帮你换上四品佥都御史的官袍……”

多震憾哪!多威风哪!

桓凌听得忍俊不禁:“你这是哪来的想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陕西又不是太平地界,咱们要出门还是备上全副仪仗,有士兵、衙差左右随侍的安全。”

宋时挑起一边眉毛:“我查阅严大人留下的刑狱卷宗,倒没见说达虏已闯到汉中附近来了?”

桓凌却有些认真地说:“倒不是达虏,而是本地恶少、盗匪。你前些日子往天台山寻矿,以后还要亲手烧炼煤膏吧?西北风俗剽悍,百姓往往结成弓箭射,武艺高的人多的是。城外天台山又是山高深密之地,我怕其中有盗匪逃人潜藏。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公子,又不爱穿官袍,那些贼人万一要抢你可怎么办?”

宋时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白是白,但也是一双经过劳动和运动锻炼过的手,并不算嫩,真动起手来一个人起码吊打他府里那几位佐贰官和首领官。

说不定再来个儒学教授、阴阳生、医官他都能收拾了。

桓凌从背后压上来,也将手贴到他的手背上,修长的手指从他指缝间穿过来,虚虚地握着,指尖在他掌心清晰的事业线上滑动,带起一阵直透心底的酥痒。

宋时忍不住五指勾起,将他作怪的手指紧紧按在掌心,轻哼了一声:“我出门烧灰、烧炭都是一身旧衣裳,头上只束逍遥巾,打扮得跟江湖好汉一样。江湖人见面,总有几分香火情吧?而且这里是汉中,又不是福建,难道还有看男的白白嫩嫩就要抢的?”

哪那么多人跟桓小师兄似的,不管他什么造型都能看出他的帅哥本质,非得喜欢他呢……

他一想起这事,便忍不住嘴角微勾,只好低下头不叫桓凌看见自己脸上掩不住的笑容。

忍了一会儿,觉得能控制声音了,才沉声说道:“佥宪大人说的是,本府也觉着须得严打这些恶少匪徒。不然本府往后得常去城外监看人为周王殿下烧制石灰、煤膏、玻璃……要是道路不安宁,岂不每回出城都得来王府借兵了?”

桓凌不知何时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背后,握着他的手交叠在胸前,笑着说:“光只借兵么?俗话说:兵无将而不动。府尊大人要肃清府城内外恶少匪徒,也要借个知兵之人指挥才好。在下愿意毛遂自荐,不知宋大人肯信我不?”

第155章

汉中知府只是正五品,佥都御史却是正四品。桓佥宪论官职整整高着两品, 又是正随着亲王镇抚西北边陲的大员, 宋知府焉能违背他?当即拱手谢道:“桓大人胸中定然早有策略, 下官如何敢不配合?”

桓大人的手正叫他紧紧握着,也一并抬了起来, 因胳膊叫他往前拉,也不得不将身子再往前贴上几分,将下巴垫在他肩头, 像是怕震着他的耳朵般轻声问道:“本官到汉中府比大人早几天, 当初特地带兵去迎接宋大人, 便是因听说本府山高林密处匪患藏身,汉水上也有些私船、纤夫结成帮派, 时闻有抢掠客商者。

“前阵子汉中府离任, 无人主管此事;幸得宋知府来此, 汉中安宁可托付大人矣。却不知宋大人打算先平定何处?”

先平定……抓着他作乱的这双手吧。

宋时将他的手拉开, 回头说声“别闹”,却觉出脸颊、唇间蹭过一片光滑温热的肌肤。他下意识要看看外头有没有人, 中途想起窗上挂着帘, 屋里头又比院中稍暗些, 从外头看不清, 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背后的桓凌却也朝他耳中轻轻吹了口气, 放开他的手,直起身来倒打一耙:“本官与宋大人好好说着公务,怎好这样非礼上官?”

宋大人抬眼看向他, 正见着他唇边一点狡黠的笑意,明晃晃地挂在那里,都不加收敛。他便伸手摸上那微勾的唇角,轻轻戳了几下:“大人身为右佥都御史,比下官品阶高上两级,又怎么能叫我非礼了?定是心甘情愿,喜欢我这样对你。”

桓凌抓住他的手贴在唇上,轻叹了一声:“贤弟怎么这样辩才无碍。罢罢,你说的我都愿意认了!”

可惜身在公署,他也不能闹得太厉害,只亲了亲宋时的指尖,便取来一份汉中府内外的建置、山川地形图,叫宋时坐到自己身边,一道研究该从何处下手整治本府治安问题。

汉中既是周王府所在,为了护卫皇子安全,为了尽早烧出好原料修建王府,宋知府定是要担起责任,严打府内黑恶势力的。但他初来乍到,前些日子又忙着盘查接手严大人留下的钱粮和政务,考察天台山附近矿产,倒还真没怎么留意到这方面——

约么也是治安好,不然苑通判、程经历早该向他告状,附郭的南郑县知县和百姓们也要有状纸呈上了。但算算他上任到现在也有一旬了,府城内只零敲碎打地出了几桩窃盗案,也叫南郑县差役利落地处置了,只需月底汇报就行。

送到他这里最严重的案卷,还是他们府衙里一名礼房书办纵妾凌妻,以至妻子娘家闹到府衙里要离婚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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