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宋时抬起食指勾住他的下巴,神秘地笑了笑,倾身凑到他耳边说:“就是咱们俩现在教的这些学问。汉中学院里教养这么多学生,将来肯定有人源源不断来投奔,说不定还能培养出名士大家,继承咱们的衣钵,这不就成学派了?”
譬如北宋的濂、洛、关、闽之学:濂溪派便是以周敦儒号濂溪先生为名;伊洛派则是取了二程所居的洛阳、伊川;而张载、朱熹传下的学派既以他们的别号为名,号横渠、晦庵学派,又以讲学之地作为学派之名,分为关中、闽学二学派。
他们如今推行的现代科学可比理学更先进正确,值得一个好名字。
是叫汉中学派呢,还是取个别号,还是学程朱理学,叫个桓宋科学呢?
嘶——
桓凌不知是被他的大话吓着,还是被他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衅的感觉勾得倒吸了口冷气,悄悄将耳朵向他贴了贴,低声问道:“怎么不叫宋桓学派呢?这些学问都是宋先生授我的,算着前世年纪宋先生还是我叔叔辈,这时候该占先才是。”
他似也怕叫人听见嘲笑他们太敢想,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一声声“先生”“叔叔”地叫着,叫得宋叔叔骨头都轻了三分。
他不尊重地搂住大侄儿的肩膀,将他朝自己这边揽了揽,低下头,鼻尖儿抵着他的耳尖儿,同样轻语道:“宋桓听着像‘送还’,到我们那个年代容易让人拿来开玩笑,不如桓宋好听。”
再者说,虽然论心理年龄是他比较大,可论起生理年龄总还是小师兄大那么两三岁吧,按前朝惯例,还是桓宋更合适。
“那就是桓宋好,只是你那‘科学’用的“科”字不是治学中常用的,又不似物理、化学可以以古文强解,以后不知会被世人唤作桓宋理学还是化学。”
桓凌终于忍不住侧过身,将脸颊贴在他的唇上,抓着他勾在自己肩头的手,略带薄茧的手指在他柔软的掌心划动,和他一起遥想将来他们从未来传递至这时代的科学被天下学子接受,如北宋四子之学一般盛行天下的情形:“京中如今也要建经济园,那几位钦差回朝后约么也要再将汉中学到的科学知识传授给别人,那咱们桓宋学派又有了个京城的分支流派……”
汉中府的扫盲班还没建起业,汉中学院也还不是白鹿洞、岳麓书院那样有名的书院,桓宋两位大师就已经规划好了后二十年的学术发展方向,并积极地在报纸上登起了科普小文章。
桓佥宪亲自找汉中经济报主编谈话,主动承包了一个科普专栏,从代数讲到力学讲到光合作用。他这些年专帮宋时写论文,写起科普文章异常熟练,清新简要、深入浅出,便是从未在汉中学府进修过的人也能大体看懂,甚至勾起多学一点的兴趣。
小年前夕,汉中学院招生考时,汉中经济报已成了本府书生争购、争抄的佳品,甚至流传至外地,吸引了本府各州县,乃至本省、邻省各府州的学生来报名。
甚至有今年已经报了春闱的学生,宁肯冒着霜雪赶路,也要先参加汉中府的入学考试,以备着春闱不第,还可以回来跟着宋、桓两位校长读书。
他们这学派看来是不愁没人肯加入、肯用心研习了。
宋校长得意非常,给家里人传信时顺便还给新毕业的校友们捎了从他们离开后到招生这几期的报纸,让他们看看汉中府学生给他们写的文章,也看看汉中经济和学校发展的新状况。
这信寄到的时候,两位御史尚在经济园压场子,令汉中府来的建筑匠人可以指挥得动京城工匠建厂房;户部员外郎们则忙着配制高锰酸钾,以备水稻育秧前拌种,以减少虫害;工部员外郎则盯着人打造钢车床,煅铁煤,煎碱面、收集煤膏、用黄铁矿制硫酸;翰林则将所学汇总成书,备着上头查验……
百忙之中,收到宋时寄来的报纸,还有让他们有什么问题就往汉中寄信的叮嘱,忆起在汉中念书的旧事,都不禁有些唏嘘。
不光是唏嘘宋校长、宋状元对他们这些校友同僚的关照,更是唏嘘汉中与京城天差地别的做事风气——
他们在汉中学院时,只记得整天读书、做事,一忽儿去工坊、一忽儿下田,晚上回房还有背不完的公式定理,做不完的计算题目。那时以为这就是最累的,毕业时还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回到京城却才知道,单纯的读书做题不算累,动手劳作更不繁难,真正难为人的却是朝中这些明争暗斗……
这经济园还没建起来,用的器械还没造、工人也没培训好,就已经有不知多少人盯上了它可能产出的好处,明里暗里给他们递过多少次话了。
汉中府那些只需潜心做事而不需勾心斗角的平静生活,如今再不可得了。
第211章
丙午年会试定在二月初八试第一场。
三千余名各地考生从去年下半年便陆陆续续到了京里,到会试前夕, 京城内外的会馆、客栈、僧院道观、百姓民居几乎都住得满满腾腾的, 不好寻房子了。
可到临考前几天, 却还有一群满面风霜之色的学子从西边儿赶来,捧着银子到处找投宿的地方。
可这临近大考的日子, 哪里还寻得着客房?
他们在西城外问了一圈,那些伙计都不往里招揽,指点他们道:“如今怕是连城外山寺、道观也腾不出房子了, 老爷们也不必到处寻客舍, 不如寻几位陕西出身的官人, 问他们借间小房存身吧。”
这些做客栈营生的人门路广,自然清楚哪位官人是陕西出身, 收了他们几块银子, 便写了帖子, 让他们去内城某街某巷寻人。
这群举子过得关卡、进了城门, 便商议着先往最近的一位陕西籍工部大使家借住,住不下的再往别处寻人。只是天公不作美, 还没走出几条街, 天上竟落了冷雨, 伴着寒风吹打着马车窗玻璃。
春雨贵如油, 可是春雨中行车、寻住处却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这京里的路是黄土垫道, 又不像汉中府的是柏油石子路,水泡得久了就有些软,车轮陷进泥里, 走得极慢。此时天色已不算早,又兼半天阴云遮罩,只怕不到申时天就能黑透了,而他们如今还没寻到下处,哪里有不着急的?
岂止车里的学子,赶车的车夫也急,顶着斗笠都遮不尽的雨丝说:“这京城的天气也忒阴冷了,咱们汉中府这时候都能种上宋大人的试验稻了,这里还冻得出不了手呢!”
前后的车夫也附和道:“都说京里繁华,路却不如咱们汉中好走。若在汉中,莫说这么小的雨,去年夏秋几雨大雨,也不曾听说把路面冲软的!”
“若在汉中,进了城路边就有路牌高挂,写着咱们前方是哪条路,过多少里拐弯……不认路的人都能走到地方,比这京里寻人还方便呢。”
他们议论着汉中的方便之处,把这繁华富庶的京城挑出了无数毛病,引得车队前后的行人、车马纷纷看他们。只是隔着一层软烟冷雨,目光的杀伤力被削弱了,这些车夫径自议论着,直到耳边响起敲玻璃的脆响和低沉威严的问话声,才回过神来——
“你们是汉中府来的?车里的可是应试的举子?可认得宋知府?”
车中举子们隔着玻璃便听到外头连珠似的问话声,因听到“宋知府”三字,忙拉开被雨打得一片模糊的车窗,透过雨丝看向那人。
那人穿着七品青色补服,容貌清俊,颔下留着三缕清须,微眯着眼看向车里众人,似乎在评估他们的身份。车里一名老成的举子连忙代众人应道:“我等正是陕西来的考生,曾有幸见过宋知府数面,未知阁下……”
他身后一名汉中举子蓦然叫道:“这位官人生得好像宋大人!”
车里众人下意识努力回忆宋时的模样,那官人的脸色也变了变,挑眉道:“你们果然是汉中来的。”
不,也不全是汉中来的。有许多其实连陕西人都不是,只是在汉中学院考过一回试,吃过宋知府给办的送行宴,还打了几两银子的秋风而已。
追车的官员闻声笑道:“看来时、我三弟在汉中府任上做得略有些可夸处,至少教化一项算得上成功了。”
他原来就是宋知府的亲兄长,如今在内阁做中书舍人的,散值回来的路上被细雨阻道,阴差阳错遇上了这些学子。他也和宋知府一般的急公好义,关照读书人,听说他们是为了报考汉中学院耽搁的进京时间,以致如今寻不着下处,便主动邀他们到家中小住。
他们家里虽不是多么富裕,但买的是西涯边空阔的地方,尚有些空屋舍可以住人。
这群学生正愁着不知到谁家借宿,怕这几天休息不好,耽搁了考试。如今天降一个宋知府的哥哥要带他们回家留宿,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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