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宫说完话,谢宁也没有开口,只是相互看了一眼。
谢宁忽然发现,方尚宫也和她一样无措。
一大早起来照看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方尚宫就去了寿康宫,且一直到皇上起驾离开永安宫她才回来。
其实方尚宫也不知所措,她可能并不是有意避开,但确实一早她就躲开了和皇上见面的机会。
一想通方尚宫也为此事为难,谢宁顿时觉得自己心里没那么别扭了。
“这么多年,您怎么忍得住?”谢宁实在好奇。
如果换成她呢?
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却不能够相认,这种折磨会把人逼疯吧?
方尚宫轻声说:“也忍不住啊。夜里睡不着,尤其下雨的晚上,头疼的象要裂开似的。”
“其实我见过皇上,还不止一次。有一次是在御园,皇上走过去的时候,我就离得不远。还有一次靠近东宫的桥亭处,皇上脚步匆匆。”
那两次是无意中遇见的,方尚宫想见皇上总是能找着机会的。皇上八岁那年冬天得了风寒,病势汹汹,近一个月都没好。方尚宫就揽了一个去送衣裳的活计。她那会儿没指望能见着皇上,想着皇上病着肯定不能见风。但可巧那天太阳好,皇上坐在廊下能晒到的地方,太阳很好,他眯着眼象在瞌睡,薄被一直盖到他的下巴处,只露出一张稚弱的脸在外头。
方尚宫当时险些失态,两只脚象钉在了地上一样挪不动,在身体里积聚了太久的想念快要把她整个人撑得爆裂开来。
无数次她梦见自己不见的孩子,在梦里他总是一个婴儿的样子,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即使这张脸她也从来没有看清过。
谢宁没出声。
她心里有个念头忽然浮现出来。这么一冒出来,就再也赶不走了。
她想,方尚宫早年不去找皇上,可以说是怕被旁人发现,比如太后,以及太后身后那庞大复杂势力。
可是后来太后死了,皇后也死了啊。扪心自问,若是谢宁与方尚宫易地而处,她能忍得住吗?
大概总还有旁的苦衷。
总觉得现在和方尚宫说话的时候,感觉有点怪。
明明是很熟悉的人,谢宁之前甚至对方尚宫倚为心腹。可一夜之间她们的关系就全变了,现在对面坐的这人,既熟悉,又陌生,这相处之间让人如何拿捏分寸呢?
其实谢宁倒是有许多话想说。
她想同方尚宫道谢,谢她过去几年里那样尽心尽力的护着自己,照顾自己。要是没有她,也许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能平安降世,她或许也早就没命了。
可是又一想,她现在更应该因为过去的怠慢向方尚宫道歉才是。
人人都道为人子,为人媳该孝敬婆母,谁见过婆婆反过来为奴为婢伺候儿媳妇的?
她这么尴尬别扭,脸色变来变去,方尚宫哪里会看不出来?
她十分识趣的起身说:“寿康宫那边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置,我先过去看着,免得下头人胆子大起来,行事太没分寸。”
谢宁点点头,知道方尚宫说的是什么。
淑妃当时没了,她的东西论理说有很大一部分是要留给玉瑶公主的。但是实际到了公主手里的不足五分之一,有人说甚至也就只有十分之一。当然,淑妃掌理后宫数年,即使是她十分之一的私房依旧是相当可观。眼下看不出来,等玉瑶公主将来要出嫁时,那嫁妆一定丰厚到令人侧目。
到玉玢公主这里,她平时比起其他皇子公主来,并不怎么同皇上亲近,宫里那些人,油锅里的钱都要想法捞出来揣自己兜里,这么一位小公主,又病弱,不懂事,那些人还不可劲儿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谢宁想了想,叫了夏红进来,吩咐她随方尚宫一同去寿康宫。夏红与夏月两个人都算得上机灵能干。夏月更沉稳,夏红则更加手脚麻利,平素也十分勤快。
谢宁特意多吩她一句:“你好好跟着方尚宫,可别让她气着、累着。”
夏红连忙应了一声,这才随方尚宫出去了。
方尚宫确实挂心寿康宫。
人都说十个指头伸出来也有长短,玉玢公主这孩子确实让人揪心。身子不好这条先不提,方尚宫就怕这孩子心智也有毛病。以前太医们来来去去的诊脉治病,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一茬。
方尚宫打心底里盼着玉玢公主这是年纪小,谨妃又不会教,所以才显得比别的孩子差。等将来长大些,懂事些,慢慢就会好的。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孩子真的有什么缺陷……这身上的病还能治,心上的病怎么治呢?
说来说去,还是太后、皇后造的孽。先有大皇子,后有玉玢公主……要不是贵妃运气好,二皇子只怕也难得保全。
方尚宫想到这儿,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都说大皇子是当时的皇后所害,可是等到谨妃怀上玉玢公主时,皇后已然不在人世。后来这几次三番下手的人不可能是皇后。
慎妃的心计手腕何其毒辣,承恩侯府出来的女人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三百五十六 活命
马尚宫和其他伺候谨妃的宫人都被拘在寿康宫后头的一排屋子里。那些不紧要的宫人太监们数人挤在一间里,马尚宫单自己一间。
对这种与他人不同的殊遇,马尚宫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
被单挑出来放在一间屋里关着,只能说明旁人想从她身上挖出更多东西来。
虽然说现今不兴殉葬了,但那也要分人。一般的粗使太监宫女会放出去,也可能调至别处当差。稍稍近身一点的,八成要被发去守皇陵。守皇陵是个什么样的差事马尚宫心知肚明,那就是数着日子等死。纵然能活,也不过是比死人多口气罢了。至于她自己,只怕连想去守皇陵都不可得。她在宫里待的久,在谨妃身边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只怕谨妃这边一落葬,自己也就要步她的后尘了。
马尚宫昨夜里拿了一根自己早年得的簪子打点,她也不敢奢求什么富贵荣华了,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于愿足矣。
等听到外面开锁的动静,马尚宫连忘站起身来,扯了扯裙子,想把衣裳抻平些,又赶紧把头发拢了拢。
门从外头推开来,阳光照进屋来刺得马尚宫一时睁不开眼,同时扑进屋里的还有一股冷风,冻得她打个了寒战,不自禁的夹紧了两腿。
从被关进来之后她就没有小解过,这会儿被冷风一吹,感觉就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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