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兀地一笑,转着纤细手腕儿上的一个极璀璨的宝石镯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更何况,若夫君能眼看着妻主纳侧无动于衷,那对自己的妻主又有多少真心?越爱才会越伤心,越会痛苦,而不是忙前忙后地张罗。”
她抬眼,看着一脸复杂的女帝。
女帝抿了抿嘴角,竟然说不出话来。
“今日说起这个,儿臣得跟母皇说些真心话,哪怕母皇厌恶了儿臣,儿臣也认了。”沈望舒缓缓起身走到女帝的面前跪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女帝的膝上,轻声说道,“儿臣生而丧父,从未见过自己的父君,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母皇与宫人的口中。儿臣曾经很讨厌他。都说为父则强,可他为了自己的一点爱情,连女儿都不要,不知振作坚强地就死了,叫儿臣失了父亲。可是如今和阿玄在一起,儿臣才明白我的夫君。”
她抬头,一双潋滟的美眸里闪过淡淡的水光,令女帝的眼睛不能从这双静静流泪的眼睛里转移。
“他一定是爱着母皇,比爱着任何人,甚至比自己的女儿还要爱着。他不是不爱我,而是心里有比女儿更重要的人。他不能忍受母皇宠爱别人,因为他对母皇的爱超过一切。”
她急促地笑了一声,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女帝不由自主地伸手给她擦拭,却发现越擦拭,那眼泪越发汹涌,她的女儿看着她轻声说道,“父君不是一个合格的凤君,不合适成为帝王的正君。可是儿臣却想,他宁愿死也不要看到母皇宠爱别人,那么……他一定是用生命爱着母皇吧?”
“阿鸾!”
“母皇有父君,儿臣希望自己同样也有一个这样爱着儿臣,用生命与儿臣相守的正君。”
沈望舒喃喃地说道。
她的神情迷茫,可是女帝这一刻,却感到自己痛彻心扉。
她甚至无法否认,并且在沈望舒的讲述里,慢慢地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个笑容温煦,秀雅干净的青年。
那是比林贵君干净一百倍,对她从未有任何任性要求,不想从她身上得到除了爱情之外任何东西的男子。
比任何如今后宫的男子,都对她毫无所求。似乎权势地位或者任何什么,都不重要。
女帝的脸色有些颓然。
年轻时的年轻气盛,叫她并不明白这份感情,并且感到厌烦,可是当自己的女儿说起这一切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并不是忘记了他的样子。
她或许只是……不想回想。
“朕……知道了。”看到三皇女哽咽地在自己面前抽泣,女帝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凤君最爱她,于是死去,可是大皇女和三皇女多么无辜。大皇女还好,已经记事并且心性坚强,可是三皇女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儿,却死去了自己的父亲。
那么多对她的流言蜚语,到底是从何而来?
女帝不由自主地就想到林贵君再三给三皇女赐下美貌的小侍,那时她觉得林贵君贴心懂事,知道照顾疼爱三皇女,可是偏偏林贵君的纵容与大皇女最妹妹的严厉,令女帝的心里生出了淡淡的异样。
林贵君将三皇女宠上天,令三皇女对他亲近,令女帝对他满意,令三皇女厌恶大皇女这个亲姐姐,可是他的纵容,为什么没有落在二皇女的头上过?他对二皇女那般严厉,也从未给自己亲生女儿美貌的少年过。
“儿臣只是突然鬼迷心窍,母皇别与儿臣见怪。”沈望舒低声抽泣道,“儿臣只想守着阿玄,他一心一意对儿臣,儿臣就一心一意对他。”
“知道了。”女帝露出几分温情,摸了摸沈望舒的头。
她带着几分怜爱,之前的怒意早就烟消云散,温柔地仿佛会惊吓到自己的皇女一般温声说道,“你喜欢谁,就去宠着,往后若有谁对方玄不敬,只来与朕告状。朕面前的大将,可不是这些后宅男子能侮辱的。”
她这就是要给方玄做靠山了,沈望舒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美艳的嘴角微微勾起,顺势扑到女帝的怀里,如同孩童一般依恋。这般亲昵与爱慕,令女帝的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
“还有!”鸾王殿下是个可小心眼儿且狐假虎威的人了,仰着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儿就对女帝告状道,“阿玄的家人同样不是东西!当初嫌弃阿玄,百般凌辱,如今竟还找上门来叫阿玄奉养他们不说,还要阿玄给她们跑官,要阿玄的宅子与这些年的积蓄。阿玄不给,竟然威胁要告御状,告他忤逆不孝,您说,这天底下有这么坏的人么?!”
她哼哼着往女帝的怀里拱,放赖说道,“儿臣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天底下有母皇这般慈爱的母亲,又怎么还会有那般无情刻薄的母亲呢?”
女帝一颗心哟,都被这个会撒娇,还会甜言蜜语的女儿给哄化了。
她从前可不知道三皇女这么会撒娇会对自己这么依恋,不由越发疼爱,笑着说道,“现在知道母皇的好了?”
“一直都知道,只是如今越发深刻,更知道母皇对我的感情了。”沈望舒讨好地说道。
“你啊。”女帝摸了摸沈望舒的头,无奈地说道,“真是会恶人先告状。御史参你的折子就在朕手上呢!”
从前厌恶方玄,一直当方玄死在外头从未理会,如今知道方玄不仅高居将军之位,还即将嫁入鸾王府的那些家人拖家带口喜气洋洋地上京蹭好处,结果好处没拿着却因为对方玄冷言冷语刻薄了,就叫勃然大怒的三皇女一个一个结结实实地捆了,往死里打了一边预备塞西北去,这还了得啊?
动静这么大,就算大皇女苦哈哈地为妹妹遮掩,依旧没遮掩住,被眼睛贼好使的御史们一个折子就参到了女帝的面前。
女帝默默地扣住了这折子,今日叫沈望舒进宫的第二件事儿,就是要拿着这折子骂她的。
“从未给过阿玄温情,如今倒来摆亲人的谱儿享受荣华?”沈望舒嗤笑了一声,脸色淡漠地说道,“我都知道了,阿玄从小儿丢给粗使侍女使唤,几岁大就给家里头干活儿劈柴,吃不着饭饿得要死才离家博一个活路,不然,如果能有一口饭吃,谁愿意离家?如今我送了他们去西北,就是叫他们知道,当年阿玄吃了什么苦楚,他们也该同样享受到。”她蹭了蹭女帝的手,讨好地说道,“您扣下折子,说明圣心在我,可见您也觉得儿臣做的对,是吧?”
“古往今来,第一厚脸皮者。”女帝越发长叹了一声。
沈望舒奉旨厚脸皮,依旧嬉皮笑脸。
“知道了,日后此事不会再提。”女帝摸了摸女儿的脸皮,觉得更厚了。
“那您再赏儿臣与阿玄点儿宝贝,表示圣心犹在,叫御史们知道儿臣不好惹啊。”
女帝瞪着这理所当然的闺女,一时说不出话。
“别得寸进尺啊!”
“给点儿给点儿。”
女帝就觉得自己内库的那点儿宝贝,最近似乎蹭蹭地飞了。
她是熬不住沈望舒的撒娇的,更何况她觉得她的撒娇叫自己得到了真正的母女天伦,一时更加舍不得叫她失望。
因此,她扬声命人去取了几样珍宝,叫沈望舒可以一会儿出宫的时候带走。然而她顿了顿,看着沈望舒喜笑颜开的样子,又忍不住目光有些暗淡,很久之后方才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过几日,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过了生辰就是你父君的忌日。朕……”她垂了垂眼睛,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一声长叹,喃喃地说道,“如今说这些,实在是有些无趣了。”
就算她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一份最真挚的爱,就算她知道凤君对自己的真情,可是她已经失去了。
再怀念,这份爱也不会再回来。
只有那个青年,在记忆里越发清晰,微微一笑,令她午夜梦回中蓦然醒来,感到隐隐的痛楚。
“朕百年之后,总是会和他在一起的。”皇家陵园,她的身边,只会睡着他,那时,或许他和她会再次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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