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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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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尚不能解气,又不便无辜向王药等有职分的官员发作,只能拿那些可怜的女子作筏子:“不,先送到上京令尹那里,以不敬国丧的名义,每人剥掉衣裤责打一顿杖子!既然不知道羞耻,就好好给她们展露展露!”

下头立刻响起又羞又愤的啜泣声,可又哪有力量反抗?

王药终于抬头,抗声道:“皇后既然提到国丧,那么,只有像臣这样的部院大臣,能参与朝会的,才知道这条消息。这里的小娘子们,着实是冤枉的。”

完颜绰正愁气没处发,简直想叫人先揍王药一顿,打掉他这风流名士的可恨习气!还在犹豫用什么家伙打不伤他的身子,王药倒又说:“但是,未曾敲云板、击钟鼓报丧,即可认为不必守国殇仪节——臣闲暇时读过一些大夏律法,好像是这么规定的。”

“呵呵!”完颜绰用冷笑遮掩语塞,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好像也是你们南人说的:论心不论行,国家有没有报丧,难道你就可以——”人是他们俩合谋杀的,这会子说论心不论行,真是自己打脸!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完颜绰硬着头皮,面对着王药挑着眉梢,玩味的浅笑,蛮不讲理地说:“难道你倒有心情在这里偎红倚翠,与这些下三滥的弹琴填词?你玩得还真乐呵啊!”

王药不料她听到了自己放浪形骸的一面,愣怔了片刻,低头道:“那么,臣服罪。请皇后惩处。不过,臣是用新词来换得美酒,不敢当什么‘偎红倚翠’——人家靠着几首简陋词曲吃饭呢,臣不过是个卖文的书生,能偎啥?能倚啥?”

他对面一个小姑娘大约听懂了一点意思,抬起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红粉面,战战兢兢说:“王大人作诗填词,一挥而就,韵致又极好,客人特别喜欢听奴唱,所以奴专门购得南边的好酒,以飨王大人。其他事,绝不敢有的。”

王药风流之名,在晋国就传遍南北,不然,当年先帝萧延祀也不会特特用她来使美人计。完颜绰不知该恨他这毛病还是谢他这能耐,只是突然有些词穷,打又无从打,骂又没词儿骂,半天虎了脸说:“哟,花丛留名的大才子,有七步成诗的能耐,现成的纸笔,写给我看看是不是浪得虚名!”

王药抬头看了看完颜绰,竟然颔首同意了。

内侍送来纸笔,完颜绰一把掷到王药面前:“跪着写。”

王药像对一个不讲理的小女孩似的,无奈地笑一笑,拣起尘土里的笔,用手指顺了顺笔毛,蘸了墨,抬头问:“调寄《解佩令》可好?”

“《解佩令》是什么词牌?”

王药解释道:“用的是郑交甫遇汉皋神女,解佩相赠的事。”

完颜绰一听,心里略略回温,仍是板着一张脸,慢慢点了点头。她看着王药抚平了纸,嘴里念念有词一般,好一会儿才小心落墨。从反方向看,一时辨不清他写的是什么,但觉得字如其人,铁画银钩,笔笔瘦劲精到,竖画的字脊,和王药的背一样收得紧紧,而撇捺又格外舒展壮阔。笔意相连,毫无顿滞,真真是一笔好字。

她只顾着欣赏字画意境,心里含着微笑想:“要是他能够把《解佩令》做得切题,肯说些软话哄哄我,肯向我诉诉柔情蜜意,那么,就算知道他不过一个薄幸厚皮、口里淌蜜的文人,也还可以饶了他这一遭。”

但王药很快吹了吹了纸,双手呈递过眉:“请皇后赏阅。”

完颜绰带着一点少女般的羞意,接过他填的词: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

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钧命填词,却总是空中传恨,

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言归来,不言归去,

倚新声、玉田差尽。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

料封侯、白头无分!” (1)

他的意思扑面而来,完颜绰一时手颤,诧异地望了王药一眼,浑然不觉手中的墨书轰然掉落地上。

王药接住那张轻飘飘的纸,脸色变得凝重,但仍是抬头对完颜绰笑了一笑。然后朝面对那个已经吓得眼泪汪汪的歌姬道:“小红,莫怕,你弹琵琶,把这首词唱出来给皇后听,她就会饶了你。”

那个歌姬怯怯地瞥了完颜绰一眼,见她稍稍点头,才膝行过去拿了笺纸,又自有舫中龟奴送来琵琶,她调了调弦,又仔细看了看这首《解佩令》,然后开腔唱了起来。

《解佩令》用的是仄韵,在诗词中都不多见,明明源自于神女与凡人的一段奇缘,但听起来格外落拓悲怆,配合着王药的词,完颜绰清楚地看见王药微笑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一曲毕,他深深俯首在地:“请皇后赐罚。”

完颜绰心里酸得也想哭,王药“十年磨剑,五陵结客”,然而如今家不家、国不国,自感“白头无分”;她自己呢,看起来站在权势的顶峰,其实孤苦落寞,权衡无力。他们同病相怜,同命相连,归去归来都无所依傍,只剩两颗冰冷的心在腔子里搏动,想要尽力攫取一点温暖。

她终于对那个叫小红的歌姬说:“唱得很好。”施罚的事似乎也忘了,倒是犹豫了一会儿,从手上撸下一只金累丝的镯子:“赏你的。”

小红受宠若惊,瞟了王药一眼才伸手去接。完颜绰登时大怒道:“你再敢和他眉来眼去的,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然后冷笑道:“你就可以瞎着戴我的镯子了!”

她横眉扫过四周,冷冷道:“这里的人名字一一给我记下来,今日的事,我以后若在哪里听到了,就全部割了舌头,剜了眼睛,也就天下太平了。”

她又对王药道:“你先说要用诗词换什么酒来着?把换到的酒带上,朝中事务那么多,处理完了再喝不迟。”

王药无奈地稽首道:“是!”

他听着完颜绰的命令,跟着翟车回到了皇宫。宣德殿已经撤掉了所有精致的摆设,梁柱上挂满了白绸,宫人们上上下下,准备着皇帝停丧的箦床,叮叮当当的声音闹腾得紧。完颜绰一路就蹙着眉,此刻更是眉间挤出痕迹来,先要过出入宫禁、南北两院的人员名单细细琢磨了一番,又到里头检视了所有调兵的虎符、下旨的印玺,一切无误了,她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些许。

她一下倒在侧殿的御榻上,唤小宦官把熏笼拿近,多点香饼子,又翘起脚,等宫女过来要给她脱靴时,她却横眉道:“你瞎献什么殷勤?叫他来伺候!”

小宫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王药正垂首站在侧殿的门边。她道是这主子恶作剧的心思又起了,便上前戳了戳王药的衣袖:“皇后让你去服侍脱靴。”自己觉得好笑,硬忍着退下了。

王药一副呆相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又看见完颜绰已经仰倒在迎枕上,闭目养神仿佛都要睡了。她双足高高地交叠着跷着,穿着一双染红的羊皮女靴,长裙垂下来,露出里头鸦青的裤子。王药义正辞严的反对顿时说不出来,瞥瞥小宫女反正已经在外头伺候了,便心甘情愿地到完颜绰旁边,弯下腰为她脱靴。

“坐下。”她的脚一蹬,身子却坐起来了,看着王药慢慢落坐在榻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别扭劲儿,完颜绰才回了颜色,瞪着他说:“什么‘料封侯,白头无分’,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

王药矢志不渝地重新抓住了她的脚,不轻不重地握着小腿的地方,把她的靴子脱了下来,又玩笑似的挠了挠她的脚心,把她弄笑了才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没有信心是小。你的打算是什么?我瞧你全无信心么?”

完颜绰长叹一声:“我想有人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1)词取清代朱彝尊《解佩令》,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清词。不过为了配合这里的意思,略略改动几处。至于意思是什么,且待我慢慢解析。当然,故意乱用古人诗词意思见解也会很多,纯属作者脑洞,大家海涵!

☆、纹身

王药沉吟了一会儿,定定地凝视着完颜绰的眼睛:“外患暂时没有,虽有隐忧,不过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点点集权在手, 也可以控制;内忧可以靠拉拢南北夷离堇,把持禁军, 你父亲自己就是夷离堇,名动朝野,也不足为虑。你大概是担心小皇帝和他的母亲不服管?”

他大概也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伤阴骘, 默然了一会儿只道:“可是这样的事, 别人又怎么帮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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