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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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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绰瞥了瞥身边陪着垂帘听政的妹妹完颜纾:“圣母皇太后, 人家可说了,现在的这位皇帝不是嫡系, 名不正言不顺。你说怎么办吧?”

完颜纾跟着听政也半年了, 这才知道姐姐这活儿不那么好干。天下事务纷繁,上奏的人各怀心思, 天知道谁说的真,谁说的假, 谁又说得半真半假。

这还是日常的事务,今儿遇上了造反的,指着脸骂她的儿子是庶幼子登位,又说先帝死得不明不白,她原本是因罪监_禁的嫔妃,说不定就是凶手,怎么一下子坐上了太后的位置?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是污蔑!

完颜纾连辩白的地方都没有,气得想把这胡扯的檄文夺过来撕成两爿再踩上几脚,可是姐姐一脸灿烂的笑,把檄文当笑话看的模样又让她自愧弗如,只能绞着衣襟,对摇着她手的小皇帝萧邑沣哄劝道:“陛下别急,人家是胡说八道,你别理他!”

完颜绰见妹妹一脸没主意的样子,笑着问皇帝:“陛下,不理可是不行的。陛下手中可是国家权柄,天下都听你的!你说,是算了呢,还是打他们去?”

小皇帝正在活泼调皮的年纪,每日被拘困到这方寸的御座上几个时辰,屁股像猴子似的坐不住啊!听到“打”这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小手往下一劈,大声嚷嚷:“打!打!打!”

完颜绰笑得前仰后合:“陛下真不愧是皇帝!下旨如此斩钉截铁。好,就依陛下的圣意,咱们打!”

完颜纾有些紧张,低声说:“姐姐,他是小儿语,可不能由着!国家要动兵戈,可不是小事!”

完颜绰瞥着她,当着众臣的面,不宜太抹了她面子,亦低声回道:“怎么?你怕?”

完颜纾不好意思说“怕”,揽着亲生儿子目露担忧之色。完颜绰心一刺,旋即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是,咱们孤儿寡母若一直示弱,一味地给人家欺负,将来你以为皇帝就不给人欺负?渤海那帮家伙,我们应该还对付得来。”

她目光瞟了珠帘之后,外朝班列里南边立着的王药。原打算拔擢他到禁军统领,再把南院的大臣职位挑一个给他。但王药坚辞不纳,声称但凡无故超擢,必生闲话,他的名声是小,太后名望是大。所以,只循资升了两级,不高不低的职位上吊着。偶尔也有念想他到如饥似渴的程度,召见进宫,软磨硬泡,亲亲抱抱或有,再过一步,他好看的眉头就皱了,仿佛一旦上了她的床,他的脸上就会写上“面首”二字似的,尊严无存了。

完颜绰气愤之余,偷偷也叫人查过,王药有时还会去南城的青楼画舫,并不嫖妓,也不全为酒——进贡的南酒三两天就赐到王药的府上——但他就是享受听着南曲,吃点莼鲈乡菜,挥就三五首诗词曲赋,在切切嘈嘈的琵琶曲里醉生梦死。

其实昨日才把他召见进宣德殿,如何处置渤海郡的叛乱,首要的就问了他的主意。

“渤海部一直在渤海王的治下,打着造反旗号的自然是他提拔上来的旧人——那里土生土长的靺鞨人哪有真喜欢这样残暴不仁的主子的?所以内里攻心,必可以瓦解他的军心,仗打起来并不会太费力。”王药说。

完颜绰目光含水,看着他频频点头。王药瞧着她的模样,就是怦然心动,竭力用理智压抑着,不敢稍有停息地跟她继续论政:“但是,朝廷之危,不在东而在西——西京那里,是夏国从龙立国的老部族,渤海部的檄文既然打着先帝死得不明的旗号,便成了他们造反最好的借口。而且,他们先不动声色作壁上观,估计是要等上京这里和渤海打到两败俱伤再行出手,太后不得不防。”

完颜绰由衷道:“你想得透!西京那里我也有眼线,确实说他们打着防蒙古人的旗号秣兵厉马,只怕也是别有居心。”她又转过话题道:“却疾,你在并州时也指挥过战斗?”

王药摇摇头笑道:“我文臣出身,哪里懂指挥战斗?不过并州遇险,急迫之中连城中健妇都捧着礌石支援城防了,我这样的男儿,还能躲在营帐里不出去?不过是带着五十个精壮的马卒,趁夜冲到你们阵营里,专砍马脚,泼油放火烧营帐,破坏完后转身就逃。下三滥却有效的把戏。”

真的是下三滥却有效,完颜绰抿嘴儿笑道:“如此多好!你们章望,那可是的的实实的正人君子,打一仗输一仗。倒是你这样的,出其不意,更是将才。”

念及昨晚的情形,完颜绰在朝堂的珠帘后朗声道:“太宗皇帝总说,朝廷用人,要敢不拘一格。我闻南院王药曾有带兵出征的经验,又熟悉渤海王旧部,我将我在并州的斡鲁朵分出一半,再加朝廷十万军队,交由他向东平叛。”

无数双眼睛刷刷望向王药,王药震惊之余,倒生出三分豪气。他抬起头,恰在无数视线中看到了她温暖融融的凤目,心神一震,撩袍下跪道:“臣王药何德何能?太后肯予重任,臣不敢推辞,唯将报答太后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完颜绰点点头,温和地说:“出征职司,原在宣徽院掌管,王药既然领军,不宜再用内司文职,先擢归圣军指挥使,协理地方观察使,平息渤海郡叛乱。”

这下拔擢他是师出有名了,王药不需也不应拒绝,只稽首谢恩。完颜绰道:“大军出征,琐碎事务极多,尚有一些秘密方略,下朝后你到宣德殿陛下的书房来,我指点于你。”

午后,王药以遵奉太后懿旨为名,来到了宣德殿侧殿用作书房的一间阁子。小皇帝字儿还不识,所谓“他的书房”自然是把控军政的完颜绰独用的。小皇帝本人,早就被保母带到后面吃好玩好,这会儿香喷喷睡着了。

完颜绰已经不用重孝,在这样暖洋洋的仲春,一身洁白的丝衫,黑绒的披帛,搭上珍珠璎珞和银冠,不需花红柳绿的颜色,自然就很美了。

见王药来了,宣德殿的宫女宦官惯熟地退了下去。点好的茶汤,时新的酥酪樱桃,还有一桌六道南北风味俱全的小宴,香喷喷的羊羔酒,摆在不大的阁子中,格外醒目。

“刚刚问了南院枢密使,说你退朝后就开始忙碌。点兵运粮,都是相当繁琐的——世人只见前线将军的威风,哪里知道背后这些琐碎才是决定一仗成败的关键。”完颜绰说,“我猜,你一定还没有吃饭。”

王药笑笑表示她猜对了。

完颜绰对王药招招手:“没有拜将,而是以指挥使的身份出去,不能在朝中为你摆饯行宴,只有我这里自己简单地弄一弄,聊表心意。”她素手执壶,帮他满上了一杯羊羔酒,酒汁莹白,在玛瑙杯里格外诱人。王药情不自禁就过去,坐在完颜绰对面,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酒。

她的眸子里漾出笑来,春风似的温暖。王药吃着这一顿午餐,肚腹里也春风拂过似的适意。饭菜吃饱,王药捧着美酒,小口啜饮。原以为会有宫人来收拾残局,没料到却是完颜绰亲自挽了袖子,麻利地把空了的盘盏拾掇好摆在一边的提盒里,盖子一盖,桌面一擦,顿时清清爽爽,只余下佳肴的余香而已。

王药看着她动作,也没来得及帮忙,捧着酒呆了一样。完颜绰抬头笑道:“你傻乎乎看我什么?”

王药说:“我只是一瞬间错觉……”他惊觉后面的话有所不敬:他一瞬间错觉,这是其乐融融的小家,贤惠能干而美丽的妻子安顿着他浮游不定的心灵,暖融融的感觉像这甘甜润滑的羊羔酒一样,从胃底开始,让他一身都浸在舒适惬意里。

完颜绰洗了手,轻轻把几滴水甩在他脸上,笑道:“却疾,我这次先斩后奏了。军伍职位,但求稳妥,你万勿贪功冒进。我会……”她的颊上红云乍现,和眼中一抹不安并存,声音低细却让王药听得分明:“……我会担心。”

王药心里暖得发酸,点点头说:“你放心,我知道。我会回上京亲自缴旨。你也……”

完颜绰点头道:“我也会小心。东边的状态,大约要西边吊一吊,意思你懂的。我妹妹虽然觊觎我的权位,但现在皇帝还没有到她能拿捏的时候,还不用太担心她抢班夺_权。”

老老实实的场面话说完了,竟有点相顾无言。王药掩饰地举起酒盏,又喝了一杯羊羔酒。这次喝得急了,明明酒不烈,却把他呛咳了。完颜绰伸手夺了杯子,嗔怪道:“你看你,一点都不懂得节制!不许喝了。”

他乖乖听命,任凭酒盏被夺走,像耳朵软的汉子在家听老婆话,绝不敢翻泡的模样。完颜绰想着这一仗要为他建功立业,将来才好名正言顺地提拔他,才好抚慰他不甘的心,但是毕竟有舍才有得,也须经历这样牵肠挂肚的离别之苦。她眼眶一酸,受了委屈似的对王药说:“你都要走了,也不——”

她抬起头,嘟着嘴看向王药。他眼神里俱是急切,等着她提要求,哪怕无理。

完颜绰手指在他胸上画着圈圈:“……也不抱抱人家……”

☆、朝乱

完颜绰一下子被王药抱住了。他的怀抱坚实暖和,带着他自来的墨香酒香。完颜绰喜欢这样紧紧的拥抱,深吸了一口气,安然享受着脑袋里什么都不想, 雾蒙蒙一片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试探的吻落了下来,从额角到鼻梁, 再到嘴唇,节制又深情。完颜绰觉得身体都要酥了,当他腰下开始硬邦邦顶她肚子的时候, 她身体里的小火炉倏地燃烧起来。可是, 她的手探下去,他却僵硬着腰背的肌肉, 仿佛要撤退一般。

完颜绰明白他的想法, 有些酸楚,有些同情, 有些不舍。她的手回到他的背上,安定地轻按着, 抬头对他笑:“却疾,我信你。你此去多多保重,功成归来,我……必有重谢。”

不用“赏赐”,而用“感谢”,王药看了她一眼,只点了点头,说:“你的心意,王药都明白。”

完颜绰很久后都能记得他离去后帘幕在春风中飘拂了许久的样子,她白天在宣德殿抱着小皇帝做那些杀伐的决策,晚上抱着孤衾想念他挺直的脊背和离开时衣袂的飘动。

不过东边的前线一直不很顺利,朝廷的军队输的不多,赢得也很少,一直处于围守渤海各郡,干吃粮饷不作为的情况。对王药胆怯不肯出击的兵策,朝中的诟病也越来越多,直至有大臣揎臂捋袖,对着两位太后喊道:“渤海未退,西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国库都要给姓王的南蛮子拖沓光了!再不换将,臣等只能请辞,不能眼看着坐以待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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