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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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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出生以来绝少出宫门,第一次坐上纯驷拉着的御辇,感觉好的不得了!小手扒拉着车窗,不时指指点点,不时咿咿呀呀“说话”,他的母亲,捏捏他的小耳朵,摸摸他的小脸蛋,都是满脸温柔,双目中却渐渐生出泪水,随着车驾的摇晃颠簸,而渐渐溢出来了。

完颜绰终于忍不住说:“妹妹太天真了,他们都是想乱中得利,跟这些人讲道义,直是白讲!”

完颜纾说:“道义不是用来讲的,是用来压服人的。”停了一歇,又在姐姐暗暗嗤笑的间隙,突然直视着她说:“姐姐,你喜欢沣儿吗?”

沣儿是小皇帝萧邑沣的小名儿,完颜绰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天天在我身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学着说话,一点点会跑会跳……”人的相处,真的是会产生感情的。她笑一笑,诚恳地说:“喜欢的。”

完颜纾笑道:“你唯独担心他长大了,会更亲近亲生母亲,从而疏远你,乃至和我联合着架空你、欺负你?”

完颜绰的凤目尖锐地直望妹妹,好一会儿冷笑了一声,心里的气开始腾腾地往上冒,却对这样的傻问题不想作答。

完颜纾笑道:“你从小就暗自怨恨我们这两个妹妹夺取了父母的宠爱。其实呢,你夺走我们的更多。你不自知罢了。”

“大敌当前,还是齐心协力比较好吧。”完颜绰淡淡说,撇过脸去不愿理她了。完颜纾的尖锐之辞也消失了,好半天叹了口气:“姐姐,我好盼着你这句话!”

北城是上京的守卫重地,版筑为墙,砖石都是用石灰糯米蛋清调和砌成的,坚固无比。皇帝和太后的车驾到此,守军多少还是鼓舞的,一个个都把枪戟拿得整整齐齐,擦得锃亮的弩车和抛车,备好的一扎一扎的白羽箭和一堆一堆的礌石,用来对付攻城军队的挑杆和油釜,都做好了万全的迎战准备。

凤辇一停,完颜纾就钻出了车门。她回头一顾,却见姐姐牢牢地揽着小皇帝,呆在车里不动——她果然是不放心!完颜纾笑道:“姐姐,照顾好沣儿。”

宦官们举着步障,亦步亦趋地跟着,完颜纾手一摆:“退下吧。我们大夏的英雄们,我想亲眼见一见。”

她巍然迎风而立,凤冠上的串串金珠,压襟的黄金璎珞,都被风吹得飘起来,她的头也跟着风向昂着,慢慢地笑了一笑。

她的声音扬到了最高,完颜绰在车里听得震耳,外头借助风力,大概也能够传得很远:“渤海郡造反在前,秦王跟随在后。檄文里颇多诬陷之词,令人发噱。本来这样的瞎话,我们并不必理它,但人心叵测,拿这些瞎话来胁迫皇帝和我这样的孤儿寡母,也渐渐和这风刀一样,意欲逼死我们才罢休!”

完颜绰听她语气里的泪意,心里突地担心起来,本能地不知怎么办,对阿菩悄悄道:“把我的弓箭拿来。”

阿菩瞧瞧完颜绰身边傻愣愣的小皇帝,犹豫了片刻,咬着牙拿来了完颜绰的弓箭。

完颜绰一手捏着弓,一手捏着箭,眯着眼睛咬牙等——她若胆敢说出诬赖自己的话来,自己就不用再顾什么姐妹情谊,一箭杀了她!

但那厢的声音却渐渐从高亢变得羸弱,控诉了叛军之后,完颜纾已经泣不成声,开始控诉朝中掣肘她和小皇帝的人,没有指名道姓,亚赛指名道姓:“……可怜陛下小小年纪,失掉了父亲,又失掉嫡亲的哥哥,如今一张御座,我倒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坐过,也免得大家觊觎位置,却忘了保家护国的道理!……”

长岭王和镇海王在旁边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上前似乎要扶掖:“圣母皇太后,您别心急,有谁要敢动陛下的位置,我们兄弟第一个不饶他……还是回去再说……”

完颜纾的声音又陡然高亢起来:“别碰我!”她呵呵笑了两声:“大家不是好奇檄文中那些诬蔑我和母后皇太后的话吗?今日我来做一个解释——向全天下的解释,你们大可以拿来反问问渤海郡和秦地的叛军:打着为崇裕太后报仇的旗号,到底值当不值当?!”

她破釜沉舟一样:“我被崇裕太后关了近三年!构陷我的罪名就是我鸩杀了太宗皇帝!可事实上,那时我怀着如今这位陛下,和太宗皇帝正是最如胶似漆的时候!而她——”

完颜绰仿佛都能看见妹妹脸上纵横流淌的泪水,看到她发泄这些年委屈时扭曲的表情。她们果然都是契丹狼族的女儿,一旦爆发出来,就是赴死的勇力!但是,完颜绰的双手在颤抖,慢慢举起了弓箭——她要是在北城守军面前说萧邑澄当年的丑事,说太后护短而杀夫的往事,她就非亲手杀妹妹不可了!

“阿娘?”身边的小皇帝把一双小手攀上她的胳膊,软嫩嫩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完颜绰狠狠甩开他的手,小皇帝竟也像小人精儿一样,吓得眨巴着眼睛却不敢再动弹了。

完颜纾哭了一阵太宗皇帝,又抬起了脸,在风中喊着:“崇裕太后为什么不敢去太宗皇帝的陵前守护?为什么要在路上自尽?因为她没脸见太宗皇帝!她是我的亲姑姑,可我也要说!她妒忌成性,狠辣泼悍,她不愿后宫生子,逼杀了多少怀孕的低等嫔妃!后宫每次招幸后都要喝避子寒药!——她这是把太宗的子嗣往绝处逼!这还不算,为了推儿子继位,她鸩杀太宗皇帝,嫁祸给我,一石二鸟,何其狠毒!叛军竟然说为给她报仇?难道是要与太宗皇帝为敌?简直是笑话!”

完颜绰颤着手放下了弓箭,听得怔怔的,这样的宫闱密辛,给她改头换面一嗓子喊出来,痛快是痛快,可是也是空口无凭。

果然,长岭王颤着声儿说:“圣母皇太后这一说,难道不也是一面之词?”

完颜纾冷笑的“咯咯”声从风中传来:“是呵。她当年砍一条胳膊,证明她忠于太宗皇帝,是节烈的人。我呢,我也证明给你们看!”

“阿鸿!别!”

完颜绰猛地掀开凤辇的车帘,大声喊着。

完颜纾回头看了看姐姐,又张了张车子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凄楚地笑了笑,千言万语此刻已经没法说了,她转回去,对着二王,亦对着北城的千军万马,亦仿佛对着渺渺远处的叛军:“她以为一条胳膊可以逃着不去见太宗皇帝了,结果呢?大约没脸见自己的丈夫,只能一死了之!我不怕!我没有哪里亏负先帝!我愿意陪着他去……”

决绝的太后,连儿子的身影都没有再看一眼,突然飞奔着从城墙垛口翻出去跳下。敏捷而疯狂,拦都拦不住。大家仿佛过了很久,才遥遥地听见“噗”地一声。所有人牙关战栗,好一会儿才又有人敢探出头去看了看高高的城墙下头——不用看,也知道结果必然惨不忍睹。

完颜绰心神大乱,只一瞬间的清醒告诉她事机不可轻忽。她恸然大哭,捶着胸道:“你们逼死了太后!外头还没打过来,内里就要自相残杀了么?!”

城墙上大多是她的人,一双双红彤彤的眼睛瞥向束手站立在那里的长岭王和镇海王。两王猝不及防遇到这样的事情,又一顶“逼迫太后自尽”的大屎盆子扣在脑袋上,简直站立不住,膝盖一软就跪下来向完颜绰磕头:“臣没有逼迫圣母皇太后的意思!臣和太后,是同仇敌忾的……”

小皇帝从车里爬出来,摇了摇完颜绰的手,一脸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颜绰悲从中来,抱着小侄儿,放声大哭道:“陛下,你的母亲……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解释动机

☆、消长

车驾回宫的时候,完颜绰的浑身没有停息过颤抖。她刚刚倒逼了在京的两王,然后又借着仇恨的机会,收拢住了上京的军心, 这样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出去, 成为叛军不光彩的诬陷之罪。至于叛军,自然不指望他们自己退兵, 但是他们这样硬着头皮用“废昏君、杀妖后”的理由,却变得牵强极了。

民心向背已经有明显的倾向,加上她还置办着一步后手, 她也可以一箭双雕, 心想事成了。

只是已经“射杀”的那只“雕”,却叫完颜绰非但高兴不起来, 反而大病一场一样无力。

替圣母皇太后完颜纾收尸的人说, 这么高的城墙跳下来,人已经摔散了, 骨头渣子从皮肉里戳出来,完全不能看!完颜绰捂着小皇帝的眼睛, 听他哭着喊着要“阿娘”,忍不住地就是陪着他哭,哭得昏天黑地。

皇帝再次披孝,完颜绰看到朝堂上满头落雪一样的父亲,心里一点都没有成功除掉妹妹的喜悦。

“臣妻不虞,企望太后归宁一顾。”完颜速颤着胡须,抖着声音,对女儿说。

就算是陷阱,完颜绰此刻也顾不得了,她扶着父亲的手臂,凝视着他花白的头顶,哽咽着说:“我回去……我回去!”

她的母亲已经在完颜速的府邸里病倒了。整个寝卧弥漫着浓重的药气,穿梭往来的丫鬟、婆子、郎中,莫名地叫人心惊。完颜绰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进了门。她的母亲果然卧床不起,脸上的皮肤也像垮了一样,唯有眸子里还有劲光,仿佛提着一口气在等着谁来。

“阿娘……”完颜绰一点不敢拿大,自觉地跪坐在母亲榻前的脚踏上,流着泪说,“母亲千万节哀!妹妹……不知道怎么竟然会选那条路!我……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只恨自己没有拦得住她……”她说不出的愧疚——虽然真的与她无关,但是她曾经这样心心念念地盼着,盼着,盼到最后,意想不到地实施成功了,她却愧疚了。

完颜夫人颤巍巍的手伸了过来,掌心也是蜡黄的,指甲干涩无光,和半年前母女相见时简直截然两人!完颜绰自小就对母亲又爱又怕,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稍有不洽就要挨巴掌,本能往后一缩。可是旋即反应过来:挨一下打,心里不就好过了?于是又把身子迎过去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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