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本是喜欢他略带强制、掌控自己的那种气氛,但是今日总觉得不是寻常的滋味,脑袋左躲右闪,眉都皱了起来。王药腾出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把她压逼到椅背上退无可退,舌尖撬开她的贝齿,疯狂似的求索起来。另一只手也不再老老实实解衣带,直接探进她的胸怀,冷冷的指尖顿时冰得她浑身起了粟粒。
完颜绰挣不过他,只能狠狠一咬他的嘴唇,在他松劲的瞬间把他整个人一推,怒声道:“你干什么?!”
“求太后成全。”
居然叫她“太后”!完颜绰越发怒发冲冠,冷笑道:“你要‘太后’成全你什么?是想我的身子了?还是想我同意你的辞呈了?还是想我同意让你去攻打并州了?”
他言简意赅地答道:“并州。”又毫无廉耻地说:“臣以身相报,伺候得太后舒服,给我一个去并州的机会。如果太后不准臣建功立业,那么就批准臣的辞呈。”他像行伍布阵时的敏锐准狠,再一次逼近她身前,几下控制住她的双手,两腿也横插过来。
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完颜绰大急,几乎要与他厮打起来,虽然力气不及,但胜在灵巧,在他腾出手解她汗巾的时候,她腕子一滑,从他的掌握中躲出一只右手,也不另作推拒,而是狠狠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然后压低声音、咬着牙斥道:“王药!你敢威胁我?!”
他的脸上刹那浮起几道红痕,在白皙的面庞上颇显突兀。完颜绰低喝道:“放开!”
王药似是悻悻的,但实则却有解脱的神色出来。完颜绰整理着衣摆和裙带,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直到衣衫重新又变得整齐,她才抬头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并州?”
“你为什么不敢让我去并州?”他反问道,然后自己笑着回答,“是不是担心我会重新投靠晋国?”
“不担心。”完颜绰答道,“李维励的暴脾气天下皆知,你要回晋国,第一个过不了他那关。蝼蚁尚且惜命,你愿意挂个‘叛徒’的刺青被割脑袋?”
王药脸色沉郁,但点点头说:“是啊,我又不傻。那么,你是信不过我的能耐,怕我万一会输,你护不住我?”
“只要你不是有心求败,我们大夏的国法,也不是随意治败军之将的罪过的。”
完颜绰抬眼盯着他,两个人都是毫不畏怯对方针芒般的目光,交锋了好一会儿,完颜绰才又说:“只是,你就那么愿意为大夏立这样的功?当年你把文宗皇帝带到沟里,这件往事我记着呢。”
“那你还是不信我?”
完颜绰笑道:“好,这点不谈。你舍得离开我那么久?”
那厢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算是想念,也克制得住。”
“真的克制得住?”
王药突然眼睛发红,冷笑着说:“我想念家乡,想念父母亲人,想念同窗好友……却在异国他乡呆了这么多年。你说我克制不克制得住?!”
完颜绰有些害怕他这神色,只是不愿意示弱,冷冷道:“你容我再想想。”
王药收敛地躬身道:“是。请太后慢慢想。”直起身子,等候她接下去的吩咐。完颜绰却说不出什么来,舍不得他走,却又害怕刚才那一幕,怕他忘弃身份尊卑和脸面之后,全然不顾的冲动模样。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在乎他、担心他,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人生这二十年第一次感受着满满的爱、忠诚和呵护,却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们瞠目对视着,好一会儿才感觉呼吸渐渐平稳。完颜绰的手指一点点伸过去,在他颤抖的手上触了一触——还是那么冰冷冷的。她的几根手指几近是小心地攀上去,终于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握马缰的薄茧和中指侧边握笔处的一点点粗糙皮肤,仰头道:“却疾,我心里乱,你给我念诗,好不好?”
王药点点头,很自然地跪坐在她的椅子前,仰望着她的脸,用舒缓而磅礴的平韵曲调吟唱着这支《望海潮》。临安胜景,繁华热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先是仰着脸,把渐渐涌出来的泪水灌回眼底,又闭上眼,想要遏制住思乡的浓愁。可这些感觉抑制不住,他的眼睫本来形成着一条弯曲漂亮的弧线,但是渐渐因为睫毛被泪打湿沉重,而垂挂下来。
完颜绰的手被他反过来越握越紧,她用没有被握住的左手去揩抹他的泪珠:“却疾,你想家了,是不是?”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代替了点头,鼻子里也低低地发出了隐约的泣声。完颜绰的手顺势落到了他的脸颊上,从光滑的脸,到挺俊的鼻,再到有些胡茬的下颌,最后又回到了他的嘴唇上。
“却疾。如果我让你去并州,你会一去不回吗?”
他蓦地睁开眼,坚定地冲她摇摇头:“不会。”
隔了两日,皇太后完颜绰的凤印在旨意上郑重地盖下。王药以南院枢密使的身份,再领并州安抚使一职,带着五万上京兵马,与云州城安抚使的二十万人马会合,共同对抗晋国“神勇将军”李维励。
王药离开上京的时候,正是春季,上京的冬日漫长,早春并不显痕迹。但上京河畔的沙柳还是萌生了新芽,在粗硬如铁锭一般的枝干上,竟也生出几分温柔新绿的柔媚来。
完颜绰是等人走后,才在御河边的沙柳树上折了几枝柳条,无聊地在手里盘曲绕圈,汉人说“柳为留”,所以喜欢折柳相送,以示留恋。她却不愿意向王药太过显露出自己的弱点,所以唯有这样的自我安慰,聊解相思。
前线的战报一张张雪片似的送到上京。完颜绰每拆开一张时手指都会微微地颤抖。好在每一张几乎都是好消息。王药对并州及周边的地势极其熟悉,对李维励的用兵法则也极其熟悉,五万上京兵马被指挥得神出鬼没,打了几场胜仗。接下来,连同云州安抚使的二十万人一起,加上临时组成军伍的契丹牧民,共同围住了并州城,并州再次变作一座孤城,悬在晋国边境上,周围的晋国城池不知是因为远水不解近渴,还是本就与李维励不和,一副乐得看笑话的样子,统统默然,无一援兵。
虽然知道兵贵神速,但完颜绰还是改变了注意,急令王药他们停止攻城,而把上京的监察再次交给自己的父亲,自己带着增援的十万禁军,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并州与云州之间的山谷中安营扎寨。
☆、11.11
“此处离并州城下多远?”完颜绰问。
早有负责军中文职的“林牙”把战况和地形汇报给了她。完颜绰点点头说:“好。快马来往不过是半日功夫而已。”她又带着三分自豪,对周围的人说:“你们不是说王药是南蛮子不谙兵戎?如今可是打脸了吧?征战的事,本来就不是靠块子肉,而是靠这里——”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传王药到这里来见我。”她最后吩咐传令的小卒, “并州克复只在数日的样子。机会多么难得, 只盯着并州实在可惜了。接下来大夏可以大展宏图了!”
王药回来后,他愿意, 可以继续为自己的出征,到时候高官厚爵,给得理直气壮;他不愿意, 也可以见好就收, 封赏这次的大功也没有人再敢废话。完颜绰愉悦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幻想着与王药再次见面的情景。
王药迁延了两天才肯回来。
完颜绰远远地看见他, 满心漾上欢喜来, 众人面前,不得不摆出公事公办的面孔, 淡淡地叫了召见,说了几句“一向辛苦了”“等功成之后再封赏”之类的套话, 但觉王药脸色有些灰暗,只道他连日在营帐里运筹,又要应对战场上无数意外的情况,吃不好睡不香,自然是疲惫的了。
等人离开,她独独留了他下来,笑着抚慰道:“真叫辛苦你了!不过,这次的并州之战打得极好!我们折损不过二成,却把并州周边扫荡一空。虽说‘上兵伐谋,最下攻城’,不过无论人力还是器械,我们已经稳占优势,下并州只是早晚的事。你今儿在云州这里,可以安心地睡一觉。明天我们一起开拔去并州城下督战,活捉李维励这个老贼,把他的脑袋当礼物送到晋国去。”
王药目光一懔,左右看看,低头说:“下并州不成问题。但李维励拿不住。”
“为何?”
王药跪下给她磕了个头:“臣只答应取并州,没有答应取李维励的人头。所以,特特在并州南边留出一块薄弱的兵力,让李维励从并州突围。”
完颜绰“呼”地站起来,怒道:“谁许你这样做的?放虎归山,你倒不想想后果?!”
王药毫不惧怕地抬头道:“太后若肯把并州交给臣来治理,李维励终其一生,不要再肖想并州。但是纵虎归山,他在并州以南、黄河四镇的要地镇守,也可以保住晋国门户平安。”
他大约很久都没有好好睡,眼睛遍布着血丝:“你想要并州,你得到了。并州的百姓可以不至于饿死,我想要的也得到了。李维励英明赫赫,可以继续为晋国效力,也可避免大夏得陇望蜀,横生贪念。臣自以为这样各得其所,两全其美。”
算计得滴水不漏,谁也别想占便宜。他抬起脸,仿佛等她的巴掌再扇下来。但是完颜绰不停地“呵呵”冷笑着,笑得花枝乱颤,最后伸手捏着王药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却疾,你真是个人精!我就喜欢你这样聪明的男人,居然能把我耍得团团转!”
“阿雁,”他被她吻得强硬的外壳也一下子碎开了,终于微笑着说,“我也怕你,所以人走光了才敢说我的想法。你若实在气不过,我今日见你再死,也可以无悔了。”
“油嘴滑舌!”完颜绰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晃着,“我懂你的想法了!故国到底是故国,对么?好,取了并州,再让我向晋国要点救命的粮草,不然,其他地方就以并州为榜样准备大军兵临城下吧!‘民为贵’先生,这样,你可有不同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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