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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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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完颜绰回营帐的时候,远远看见王药蹲在她的毡包前,两边插着的火把把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光影中的人显得格外好看,眼睛比什么时候都深邃,颊边忧郁的笑意简直把人的魂儿都要吸进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又一阵软,急忙对阿菩道:“快!把耶律延休叫过来。”

“这会儿?!”

完颜绰怒道:“才打头更!叫他进来陪我赌羊拐!”

她等在原地,直到耶律延休来了,才摆出笑脸,和他一路进了帐篷,故意瞪了王药一眼,丢下句:“热水伺候着!”便掀开门帘进去了。

王药在外面听着里面笑声不断,赌羊拐是契丹人闲暇时的游戏,几块羊拐骨,在桌面上抛、抓,赌的是技巧。所以里头羊拐骨碰撞的声响动静不断,完颜绰赢时的娇俏笑声,输了的时候撒娇耍赖,而耶律延休那个傻大个大约还不太懂怎么哄这位小女人一样的太后,只听他不停地憨憨地笑。

王药其间被叫进去送水两次,每次进去都是完颜绰艳光四射地偎依在耶律延休身边,故意吃着凉凉的酥酪水果,故意挑衅地在王药面前各种打情骂俏,然后说:“好了,你先回去上镣铐睡。这里让宫女伺候就行。”

二更的时候,筋疲力尽的耶律延休掀开帐门回自己的地方,突然看见黑头里蹲着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不是王药又是谁?

“你……还没回去?”

王药慢慢起身,搓搓冷冰冰的手,点点头说:“嗯,这会儿就回去了。”

里头完颜绰噔噔噔几步跑出来,冷着脸说:“延休,你先回去。”等人影远了,冷笑着扭头对王药道:“叫你回去,干嘛不回去?是听我里头什么动静儿呢?”里头打情骂俏,但只限于打情骂俏,她在任性,但终究没有做更过分的事。

王药抬脸不卑不亢地看着她:“没有,不想回去被锁着。”

完颜绰冷笑道:“你也知道不舒服?可谁叫你要逃呢?我以后又怎么信你呢?如今这圈地方,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四面的哨楼,见到你的影子就可以直接射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转回头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怕死,想死就走好了。反正死了,尸首也是我的!”

王药苦笑了一下:“你生气,你罚我,我该受的。”

“对!你自找的!”想着他白天故意挑衅耶律延休,又想着他身上的鞭伤在摔跤时那么可怕地一道道绽开,完颜绰很想问他一句疼不疼,但出口却是:“疼死活该!”

“阿雁。”他这段日子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叫我知道了地狱是什么样子,疼痛,孤独,背叛,伤怀,妒忌……都是泥犁地狱里的一道道三昧火,一根根摄魂钩,逃都逃不开,真是叫人想死了来解脱,可是地狱么,身在其中,连死都死不了,才最可怕。”

完颜绰任性地期待自己开心,心里说了无数个“活该”,可是她却一点没感到出了气的爽利和开心。她太懂得了,这些伤楚,哪一个不是她自己感受过的?但是她就是要这样做,就是要他也都试一遍才满意!

可是他却带着微笑说:“确实,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犹自像一位胜利者,对她错愕的表情犹自清风朗月、波澜不惊,点了点头,转身拖着伤痛的腿,曲着伤痛的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他的窄小、黑暗的毡包而去。

完颜绰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事务不多,她处置好各地送来的奏折,又回去补了一觉。这次再醒过来,头脑里有些胀胀的不舒服,昏沉沉的,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心情也低落得很想发火。

到帐外一看,恰见王药费力刷好完颜绰那匹黑色的骏马,看着那光滑油亮的黑色皮毛,满意地拍了拍。松开肚带,清洗一净的马儿也很温顺地靠着他,转而被王药带到草地上,便安心地低头吃草。王药侧倚着树,抱着胸含笑着看,一脸舒逸的模样。

他不任高职,天天做些奴仆的事,居然也安之若素。完颜绰竟然不知道自己心里涌起的复杂感觉究竟是不服气还是羡慕,只是心中那些气,似乎已经慢慢地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对他一直就有的那些好感,又重新慢慢升腾起来。她极力压制这种感觉,一遍遍告诉自己:她要更狠,才能让人不敢欺侮,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后宫、国政,乃至此刻的感情,都是一样的道理。

她刻意地亲近耶律延休,给他高位,叫他日常陪伴,甚至故意做些暧昧的举动。但他们距离有多远,彼此都知道;暧昧之后有多尴尬,彼此也知道。她的身体和心一旦交给一个人过了,好像就认准了他,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突然,她看见小皇帝摒绝仆从,裹着小斗篷走到王药身边,而王药弯下腰,像对待自家子侄孩子似的亲昵地摸摸他的后脑勺。说了几句,小皇帝鬼鬼祟祟张开斗篷,王药一脸诧异,接过什么东西之后又是一脸笑意,大约是在谢恩。然后两个人也不怕弄脏衣服,在草地上盘膝坐下来,谈天说地好一会儿。

萧邑沣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往回走时,被完颜绰截了个正着:“皇帝出去怎么不带些个人?”

萧邑沣吃了一吓,抬头看见母亲,本能地把小手往后一背,反应倒很快:“出去看看我的马,不需要带人伺候。”

完颜绰笑道:“看看马?倒不怕马尥蹶子踢了你?别看有的马是天天好草好豆喂着的,说哪天要尥蹶子跑了,哪天就真尥蹶子跑了!”说完,横目瞥了一眼外头看着马吃草的王药——居然还是这么悠闲带笑的模样,而且,居然瘦了一圈、憔悴万分,也还是这么好看!她不由又生气起来,回头望着萧邑沣的眼神也显得凶悍起来。

萧邑沣脖子缩了缩,有些畏怯,但还是说:“难道马儿不就应该在原野上跑么?我看牧民家放马,管住头马就行,头马回厩,其他马也自然跟回去,不需要人看的呀。”

完颜绰愣是觉得他说话居然也有其他意味,仿佛带刺儿一般,顿时火冒三丈,冷笑道:“哟,看不出来挺能说啊!刚刚鬼鬼祟祟在王药那里,又听他白扯了啥?居然敢来和我顶嘴了?”

萧邑沣做错了事一样,傻愣了一会儿才小心说:“他没说什么。我昨儿个看见他和马奴们一起用餐,吃糜子稀饭,一点牛乳都不加,也没有肉。他不是生病了么?再吃这么差万一身子骨垮了怎么办?”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求恕的意味:“阿娘,我仲父他做错什么了?你也不让他教我念书了?今日我给他送了点肉干和酪干,他笑着对我说:‘好陛下!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是在夸我呢!”

完颜绰恶气腾腾地往上涨,心道:王药,你又皮痒痒了么?你说皇帝是仁者,宜在高位。自然也在说我是那个不仁者,是播其恶于众的咯?

她转脸对皇帝说:“你再听他这样的腐儒讲下去,只怕这个位置就待不长久了!去,用御苑的活鹿练箭,射死四只才算今天的功课结束!”把小人儿打发走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寻了一根自己日常用的马鞭,鞭子轻小,大约没有上次的刑鞭力量大,她考虑着要不要叫耶律延休过来帮忙,但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对外头阿菩说:“你去寻着王药,叫他过来伺候。”

她从里头望着外头,可以清楚地看见阿菩去叫他,看见他缓缓地从依靠的树边吃力地直起来,把马拴上,然后吃力地一步步挪过来。大约是伤还没好透吧?完颜绰故意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他活该!

☆、11.11

“你,进来。”完颜绰这一阵都是颐指气使的,连名字都不喊,抬抬下巴指着王药。

王药慢慢走到她身边。

“怎么这么慢?一贯是如此怠慢行事么?”她皱眉道。

王药好脾气地解释:“腿上的伤还没全好, 走起来痛。”然后又笑了笑说:“不过也没事。你有事, 就吩咐,别嫌我慢, 我慢慢去做,总能给你做好。”

完颜绰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马鞭:“给我取过来。”

王药瞥瞥她倨傲得像只小老虎般的神色,明白她的用意, 缓缓挪过去, 俯身到她榻上取鞭子。榻上是他熟悉的她的香味,并没有掺杂其他, 王药的心中突然一暖, 鞭子到手,他转身递给完颜绰, 而那厢冷冰冰接过扽了扽,冷笑着问道:“今日你又对皇帝说什么了?”

王药从怀里吃力地掏出一包肉干, 面上含笑:“是陛下_体谅我,我谢恩来着。”

完颜绰冷笑道:“于是你就夸他,再指桑骂槐指责我?在你心里,我恶贯满盈?”她突然觉得生气之余还有些难过——他们的分界岭,便是因为他嫌弃自己的恶毒和狠辣么?没错,他是大仁大义,舍生取义,可他难道不懂,她也没办法,是被生存所逼的?

王药眨动着眼睛,听她继续控诉一般说:“你不过是留了一条狗命,居然还不知悔改,你信不信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你看延休他就——”

她夸赞别人的话没说完,他沉了脸过来掩住了她的口。他的手指比以前粗糙,但还是暖暖的,她的心瞬间一漾,旋即又告诫自己必须坚硬起来,冷冷地看着王药,却听他温煦地说:“别说啦,我吃醋了!”

“看着不像……”她身子一扭,旋即发现自己说错了,几近于把内心展现在他面前。情急之下便想用鞭子来解决问题,但是晚了一步,她的鞭子还没有甩开,王药已经近前一步,把她握着鞭子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又把她的手拉着按在他的胸口上。

他掌心粗糙,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暖。随即,他胆大妄为地凑过来,灼热的唇就落在她的嘴唇上。完颜绰想扭头甩开,但是鬼使神差地动弹不得,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把她裹住,强悍而美好,正是她一直以来喜欢的,他的吻恰到好处,怀着虔诚爱意的探索,一点点深入。

她的手能够感觉到王药的胸口“怦怦”地跳动着,声音仿佛横贯她的耳膜,完颜绰觉得浑身软下来,几乎站立不住,本能地张开另一只手,从背后热烈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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