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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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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药突然问道:“叛乱的朝臣是两院的重臣,还是在京的萧姓王?”

“都有。”完颜速看了他一眼,“如何?”

王药笑道:“完颜大人也是和他们一气的?”

完颜速色变,却连急切否认都没有,反而不胜其怒似的,用力一甩袖子:“她是我女儿,但是错了就是错了!陛下是完颜氏的外孙,但更是萧氏的嫡脉,到哪里都堂堂正正!南院夷离堇和北院宣徽使领禁军虎符,我也只能求着他们日后破上京宫不要伤害太后,随便哪处软禁,都得留条性命。”

耶律延休又惊又怒的眼神瞟向完颜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能说出来的狠心绝情话。

王药泠然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阿雁杀伐果决,平日看完颜大人温文尔雅,原来也是有杀伐果决的一颗雄心。”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猜测得对不对,仔细打量着老狐狸的神色又觉得深不可测,无法确认,只能先行自污:“不过,太后或能活命,她肚子里的孩子势必不能活命。不管是被迫小产也好,还是生出来再溺杀也好,我这个当父亲的,总归是不忍心这样的事发生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每一句话都带着嬉笑的意味,然而铁一般的骨子立在话里,尤其说到最后“当父亲的”若干言语,笑语中带着尖锐的刺一样,却也无比坦然,坦然到无耻,无耻到坦然。

王药听见耳边一声愤怒的嘶吼,转瞬间眼前一花,他格挡的手伸了半截又顿住了,果不其然脸上挨了狠狠的一掌,脑袋里“嗡嗡”的响,鼻子里一道温热流下来,他伸手一擦,低头一看,手背上一片猩红,再一抬头,耶律延休像愤怒的狮子一样,喘着粗气,大约见他还满面不要脸的平静,又是一掌扇了过来。

王药伸手四两拨千斤地挡开:“你够了啊!要找我打架,不是这会儿!”

耶律延休心里说不出的苦,但此刻要紧,确实不适合打架,再多气闷也只能憋住,低吼声:“混蛋你等着!”头也不回出去了。

王药看了看坐在那里喝茶的完颜速:“一个是外孙,一个是女儿,外孙是唯一的一个,女儿也是唯一的一个了。这里头权衡,颇不容易啊!”

完颜速从袅袅的茶水雾气中抬头望着他:“女人家心软容易上当,你也算死有余辜了。”

王药无声地一笑:“还是救太后要紧。她手里有小皇帝。若是叛军逼得太急,或是有人存心作祟——萧氏的皇族可不缺人,倒是完颜氏经此一击,只怕再难翻身了。”

完颜速目光一懔,但却是沉下头去,愈发把自己埋在热腾腾的水汽中了。

王药心里明白,便不多语,到外头向人要了一件锁子甲,沉甸甸地披在身上。

燃灭的木头藩篱仍然冒着一股一股的青烟,在这样天黯云低的冬日里显得滚滚而上,触目惊心。

宫城和藩篱之间,是反叛者所拥的军队,此刻畏缩地瞧着外头人川流不息的模样。王药戴上一顶盔帽,顺手又牵过马,到耶律延休身边。耶律延休正在和几名亲信谈战略,见王药来了,厌恶非常,横了他一眼,故意扭脸不去看他。

王药却越俎代庖:“围困藩篱的人,分一百人一组,环围住。然后对应宫城东、西、南、北四处宫门,先由南门这里的薄弱处开始攻入,然后立刻缴对方的军械——只要投降,就不必开杀戒;不投降的再杀不迟。接着,约莫二十组围一个门,再约莫二十组先攻入宫城外的南北两院,不论是夷离堇还是林牙,宣徽使还是枢密使,看见一个抓一个。再然后,推几部云梯车来。”

前面布置战略还算靠谱,结果弄出攻城专用的云梯车就匪夷所思了。耶律延休怒吼道:“你瞎指什么挥!搬云梯车,你要攻打宫城啊!”

王药斜乜着耶律延休:“对,我要上宫城雉堞!”

耶律延休觉得这家伙今天一定是疯了,狠狠对他翻了个白眼:“走开!再啰里吧嗦影响我布置战局,我就把你捆起来丢马棚去!”

王药“呵呵”两声轻笑,环顾四周道:“耶律将军,你也太反客为主了。你是节度使不错,但这里并州城下的人只有五百!五百!”他伸出一只手掌翻了两下,示意耶律延休看清楚数字,然后挑着眉又说:“我说动的上京城外的禁军有三万!三万!”

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欠抽极了!耶律延休咬着牙道:“你何德何能动用这三万人,观察使?”

王药回头大声道:“愿意听我的,愿意现在就到宫城解救太后和陛下的人,举起手里刀枪给我看一看!”顺便举起了手里的半块虎符。

耶律延休立刻看到禁军服制的人齐刷刷把手里的兵器高高举了起来,明晃晃的刃在稀薄的阳光里居然也闪人的眼。他气怔了半晌,终于咬牙切齿笑道:“好得很……好得很!那么,我就在后面给观察使掩护吧。”

王药回头望着那张近乎要气歪了的俊脸,弛然笑道:“我等着和你约的那一架呢!”

“一定奉陪!”耶律延休道,“你别躺着出来就行!”

王药“咚”地在耶律延休肩膀上打了一拳,耶律延休也毫不客气回击了一拳。虽然仍是横眉冷对,但见王药飞身上马,吆喝着禁军按他的部署从烧朽了的藩篱直冲了进去,他还是吩咐道:“架弩_机,张弓搭箭,小心地一步步向前头推进,掩护……掩护王观察。”

局面如王药想象的一般顺利,里面大部分禁军都不做抵抗,或只稍作抵抗,就缴械投降。真正叛乱的很快被逼仄到几处角落里。王药远远地瞧着,手中的剑像令旗一样上下舞动了一番,然后又吩咐说:“架云梯车!”

“架到哪儿?”

王药手搭凉棚往宫城四边的哨楼看去,没多会儿唇角便勾起了一个俊朗迷人的笑:“东边的哨楼。”

两万多禁军在藩篱和宫城间的地带摧枯拉朽,或收降,或肉搏,空中时不时飞过几支弩_箭,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或呻_吟,时不时从火光里飞奔出一两个浑身是火的人儿。王药浑若不见,与推着云梯车的士兵直朝宫城的东哨楼而去。那里之后是布防最严密的紫宸殿,她曾经在那里机变灵活,用头脑和勇气打败了她的姑姑兼婆婆。

现在,她也在那里。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肚子里有他们的孩子。不管她怎么想,怎么做;不管她现在是担忧,还是害怕,还是胜券在握的自得,反正,他来了!

云梯车架在宫城厚实的夯土砖墙上,这墙砌得极精致,砖缝里都是石灰、糯米和蛋清混合成的粘着剂,光滑倾斜,马面环峙,若有一夫当关,还真是万夫莫开。此刻,见云梯车逼近,上头雉堞女墙上早就齐刷刷摆上了弩_机,搭上了硬弓羽箭,还林立着一排排长槊,听谁一声呼号,锋头全部指向正下方。

耶律延休在后方下头都看着担忧:这傻子今日是乐疯了么?好端端的,推云梯车做什么?登宫城?他咋不上天呢?

云梯车很快架到了城墙边,王药缓缓脱掉身上的锁子甲,丢掉手里的佩剑,只着一身醒目的朱红色棉朝服,在寒冷的北风里,一点点顺着云梯往上爬。

他在灰色的天宇和灰色的城墙上,显得如此突出,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片宁静中,隐隐从远处传来不间断的、背景音似的弓弦声、箭镞声,隐隐传来人的呼号呐喊和呻唤声。雉堞墙上,所有的弩_机都对准着他,所有的弓箭都对准着他,所有的长槊都对准着他。一切仿佛屏息凝声,就在等他。

而他,在这样阴寒中,亢奋得满脸细汗,满面红光,顺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着。

弩_机、弓箭、长槊,仿佛只是死的装饰物,静静地搁置在女墙上。隐隐有柔媚的轻笑声从上头传过来。王药能感觉她的目光,在某处凝望着,气定神闲,指不定还端着一碗喷香的奶茶在细啜慢品。他也轻笑了两声。

冷不防的,一支流矢——也或者是暗箭——斜剌里朝着王药的背上飞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灰色的弧线,发出尖锐的破风声。

雉堞墙上掉下来一杯奶茶,撞在墙壁上一声脆音,旋即是撕裂一般的锐声:“当心!”

☆、11.11

王药来不及回头,只听见箭镞的破风声直朝着自己的脊背而来,他今日有点说不出的兴奋过度,此刻居然来得及看了看自己脚下凌绝七八丈的悬梯, 又看了看头上还有几步就可以到雉堞口上, 一横心干脆继续往上爬。

背后,发出两支箭簇碰击时的响动, 他一回头,正巧看见两道白色掉落下去,而仰起头, 则是完颜绰煞白的脸出现在小小的垛口上。

王药咧嘴一笑, 浑身来劲儿。

完颜绰只觉得心脏“怦怦”地乱跳。这家伙平时还装一副低调淡然的模样,今日居然大大咧咧穿着朱红朝服, 登在云梯上万众可见——不怕死么!叛党虽然在控制之中, 但乱军之中这样恣意妄为的也不少,若不是耶律延休眼疾手快同时发箭相救, 刚刚一支箭足以要他的命!完颜绰远远地看向耶律延休,他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窄小垛口中的她, 但是他的表情尽收她的眼底:有些惊,好像又有些悔,有些怒,好像又有些伤……

“拉他上来。”完颜绰吩咐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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