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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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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速横了他一眼——这该算女婿,但心里怎么都觉得别扭,只能不咸不淡说:“王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南院夷离堇的职位尚未撤掉,你我还是同侪。”

王药笑道:“岂敢!完颜大人是长辈。”

完颜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正想说点什么,里头帘子一掀,阿菩笑吟吟出来说:“太后请完颜大人进去。”又对王药笑着点点头,于是打起的帘子下,两个男人都钻了过去。

完颜绰刚给孩子喂饱,掩着衣襟,披着丝绒的披帛,一脸柔和的笑容。她抬头对父亲说:“阿爷来了!朝里有什么要紧事么?”

完颜速摇摇头,对女儿笑了笑:“都安好,太后放心就是。只是……”他瞥了瞥那个小婴儿,小家伙这次吃饱奶没有睡,一个人舞手又舞脚,在床上玩得开心。完颜绰一只手指伸给她抓着,时不时瞥过去逗弄一下,好一会儿才问:“咦,阿爷刚刚说只是什么?”

完颜速无奈地看了看女儿:“太后生女的事,还是暂时瞒一瞒吧。”

☆、11.11

完颜绰微微色变,仍然笃然问:“为何?”

完颜速看了看王药:“一来,名分上还是须得想一想,要封公主, 总要姓萧才像话;二来, 上京虽然清理得算是认真,唯一禁不住的是民间的流言, 若是太后产子后身体虚弱的话头传到晋国那里,就正好是他们乘隙进攻的最好时机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密报:“耶律延休将军那里传来的,南边几处斥候打探得的, 晋国各城的消息, 说我们素来喜欢乘着秋凉马肥的时候南侵,这次不如先下手为强。所以确实也看到幽燕两州在加强城防, 点数屯兵, 征集河南河北四十余州的壮丁充为‘义军’。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药凝神听着,等完颜速说得告一段落, 抚膝叹气的时候,方插言道:“完颜大人虑得不错。但是若是倾河南河北四十州的壮丁入伍, 难道晋国不怕无人耕种?这样杀鸡取卵的行径——”他沉吟了片刻:一般人主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若是赵王亟需军功傍身,那么天下现在反正不是他的,挖空了他也不心疼——大概也并不打算考虑未来。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又说:“确实不能不当心。斥候的当务之急,先观察李维励的动向——他是赵王的心腹边将,他若有异动,晋国就有异动。”

完颜速不太能信得过他,泛泛地点点头:“言之有理。不过,还是交给耶律将军处置比较合适。”

完颜绰见王药一瞬间有些落寞出来,忍不住道:“让大家参赞意见,本来就是兼听则明,耶律延休务实,但是缺些谋略。”她最后说:“我还是信王药的。”

她停了停,又抬头对父亲毅然地说:“我和王药,在捺钵时已经在篝火前拜祭了神明,行了婚仪,我们就是夫妻。”

完颜速眉头颦着,沉默了好久才看着王药说:“可以赐姓。”

完颜绰点了点头,转眼却看见王药摆手决然道:“我姓王。就算家族把我出籍,这个也不能改。”起身居然拂袖而去。

屋子里像冰封一样的气氛延续了好久。完颜速终于叹口气,对女儿说:“阿雁,两国交战,大概在所难免。王药有过叛逃的经历,可又是你女儿的父亲。这里的抉择,你可做好了?”

如何抉择?完颜绰自己也茫茫然的。她看着已经玩得自己睡着了的小女儿,那颗一直以来相当坚硬的心,好像柔化了很多,对王药刚刚近乎赌气的行止,似乎也毫无生气的意思。她摇摇头:“他有他的骄傲,也有他的无奈。阿爷说得对,生公主的事先不宣扬,宫里我吩咐下去,自然管得住;朝廷里拜托阿爷吩咐。断了这两脉,民间无从得知,晋国大约也不可能很快知道。然后,我们做出集结兵力要南侵的模样,声东击西,虚张声势,好好吓唬吓唬那帮汉人。”

“不过,”她又道,“此次用兵,不宜征发太广,不宜久驻一地,免得践踏南边诸州县太过。若是开战,不屠城,不杀降。让那些存着偏见的汉人看看,到底是哪里占着‘仁义’的地步!”

这是王药的主张,她不自觉地就说出来了,而且真心地深以为然,“我要的不是开疆拓土,而是长治久安。如今守着这么大片的土地,要更强盛,更叫人挑不出毛病,天下膺服之后,开疆拓土的事,就交给有能耐的后辈去做好了。”

完颜速看着女儿又爱怜地去看新得的小公主——果然女人当了母亲,那些杀伐果决的心思自然会变淡,保护孩子从来不靠攻城略地,却也自然有力量在。他应了一声“是”,打算告退。完颜绰又抬头道:“阿爷,阿娘故去之后,坟茔可曾修建得好?我叫内库再拨些银子去,好好弄得像样子些。等我出了月子,就去拜祭母亲。”

这下,倒是完颜速愣了,好半天才低头道:“是……”

王药心里的忧患其实并没有因为女儿的到来而消失,只是暂时被压到心田下方,国事稍微一搅和,不由自主就把这篇愁绪翻出来了。他姓王,不管有没有被出籍都是;他有父母兄长,不管有没有被出籍都是!与其说赐姓的事触了他的底线,更不如说两国情势的危急,还有三哥被委派为壶关刺史,更是让他有极为不好的预感,但凡想起就会手足冰凉。

他呆呆地在后宫的芍药圃里坐到夕阳西下,很久都是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开败的芍药花绿色_欲滴,但是娇艳的花瓣已经全部不见了,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上京的雨和江南不同,很少有那种绵密的毛毛细雨,若是落下,便是“噼里啪啦”珍珠似的在地上蹦跶。有个小宦官远远地在喊他:“哎,那边那个人,怎么不找地方躲雨啊?”

王药等他叫了几遍才悚然警觉,一摸衣襟已经湿透了,他起身想作揖说声谢谢,那个远远的看不清脸的小宦官已经嘟囔着离去了,大约以为他有些毛病吧。没有伞,且觉得被这急雨打得通身凛冽,倒有些舒服的感觉。王药也不奔跑,也不在回廊下躲避,一步步踩着青砖上的水花回到了完颜绰所在的宣德殿。

里头昏暗,已经点了灯烛。阿菩在门口焦急地望,终于见到落汤鸡似的王药,叹口气道:“王大人可算回来了!”瞧他这背晦模样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对里头的人轻声吩咐:“快,拿干净衣裳先给大人换上。”

王药随意脱掉外头大衣裳,里头其实也一片湿,但懒得换,听阿菩又在说:“告诉太后去,免得太后担心。”他苦笑了一下:“太后是不是又急又怒?”

阿菩瞥了他一眼,一张脸波澜不惊的:“不晓得,还请大人自己去瞧吧。”

按小母狼素来的脾气,八成是又急又怒,说不定已经准备了板子鞭子要打人撒气呢。王药觉得心里烦闷,若是有些疼痛来排解排解,好像倒能忘忧,一刹那电光火石地明白了她为何要在身上纹绣这么细密的图案。他茫然地眨眨眼,又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杂念抛掉——他一个读书人,也纹一身花回去么?

揭开帘子,完颜绰正在给小公主哺乳,桃红色的衣襟揭开,露出里头亚赛白玉的肌肤,她曲一膝坐在床沿上,背后靠着厚厚的迎枕,抬头瞥了他一眼,满脸便带着和煦的笑:“却疾,你看你女儿,今日吃完一边,又吃另一边,眼见着就胖了!”

听到她说女儿,王药灰暗的神色瞬间亮了起来,疾步到完颜绰身边。小家伙吃饱睡着了,护食似的捧着母亲的酥_胸。完颜绰刚想叫他拍拍女儿的背防着溢奶,突然看见他一头乌发湿漉漉的,鬓边顺着还在滴水,不由眉头一皱:“你怎么回事?赶紧换干的,把头发擦一擦。”

换完进来,王药做错了事一样,见女儿已经趴在保母的肩头睡着了,羡慕地看了一会儿。完颜绰道:“秋雨最有寒气,要不要饮点酒驱寒?”

王药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日没有反应过来,完颜绰剜了他一眼:“怎么,喝酒都不用了么?”

这是求之不得,却之不恭的事。王药一身干松,坐在熏笼边,慢慢地一口一口啜着酒,醇香味在舌尖弥漫着,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完颜绰半躺在床上,在一边打量着这男人的神色,终于开腔道:“你说,孩子小名叫阿芍好不好?”

王药扭过头诧异地看她,完颜绰自顾自“咯咯”地笑着:“怎么,你觉得辈分像你妹妹?”

王药这才失笑,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抿掉,坐到她床边,和以往一样轻轻帮她按着腰,边说:“没有。”又轻轻吻吻她鬓边:“阿雁,多谢你。”

完颜绰有瞬间的动容,别转脖子看他,他的眸子隐在背光的地方,有一点一点的闪亮,她伸手摸他的脸,又是带着笑容的,便放下心来,问道:“谢我什么?”

“懂我。”他淡淡说。但在听的人心里,却泛起极大的波涛。

☆、11.11

坐完月子,完颜绰回到了朝堂上,生育公主的消息没有扩散,朝臣们心知肚明, 无不是对着帘子后那个身影打量揣测, 但只字不敢提及。

完颜绰一切如常,而且说话声音更为稳笃平静:“各位臣工, 各地的军报我已经看了,晋国方面点数壮丁,输运粮草, 向西边几国购买良驹,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既不仁, 我们也不必打肿脸充这个‘义’字。镇南将军耶律延休, 已经安排延边二十郡厉兵秣马,加强防守, 但凡他敢来进犯哪怕一个州县,就要叫他有去无回!”

果然还是没有退化草原人的狼性, 契丹族的大臣们都舒了一口气,纷纷赞叹太后英明果决。完颜绰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王药,他只向上瞟了一眼,其余时候,表情一平如水。

下朝后,萧邑沣恢复了孩子的模样,粘过来:“阿娘,我今儿还没看妹妹去呢!”

完颜绰摸摸他的顶心,笑道:“昨儿才在妹妹那里待到老晚,今儿刚刚早朝结束又要去看。是不是怕读书做功课,以看妹妹为借口偷懒啊?”

萧邑沣嘟着嘴说:“才不是!阿娘现在让我去看妹妹,我今日加背两页书好不好?”抬眼见完颜绰要笑不笑的神色,狠了狠心又说:“再加练一刻钟拉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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