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快件都寄放在楼下相熟的小卖部老板那里,徐明纪下班路过才会顺便拿上来。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钟奕秋侧头扫了一眼,不作声。
安小朵默默地接过来,拿去储物间放好。
钟奕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都快堆满了吧?”
安小朵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说:“嗯,改天清一清。”
说完她推开门走出去。徐明纪和钟奕秋对视了一眼,徐明纪说:“每月寄份礼物过来,这都寄了快一年了,怎么就是不见人过来?”
“你懂什么?”钟奕秋不客气地堵了他一句。
徐明纪好脾气地呵呵笑了两声:“行行,我不懂。老婆,女儿这么漂亮,到哪儿都有人追,我可听说了,老年大学那边有几个年轻的男老师每晚都抢着要送女儿回来呢。”
“没戏。”钟奕秋的视线没离开过报纸。
“我看也是,咱们女儿就是死心眼。”
钟奕秋这才抬眼看他:“老徐,你说小朵这一年来在家待得快活不啦?”
“挺好的啊,她每天都笑眯眯的。”
“她不笑眯眯的,难道还在我们面前抽抽搭搭的呀?”
“也是。”
钟奕秋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命中注定的。”
徐明纪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去厨房。
安小朵去楼下的停车场取车,入冬的时候她去买了辆自行车,作为上下班的交通工具,虽然缩短了花在路上的时间,但要不是天气冷,她还是更喜欢走路去,老家这边车辆不多,尤其是晚上到了九点之后,路上就没什么车辆了。这条路绿化做得好,间隔几步路就有一棵树矗立着,树叶被凉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落,她沿着马路一侧走,踩在落叶上面,听着沙沙的响声,心里一片安宁。
半年前她入职老年大学当教员,在校长的提议下开了英语兴趣班。与培训学校的英语补习班不同,这个兴趣班的内容以休闲娱乐居多,上课对象大多是事业单位和国企的退休老人。她一般先放映国外原声电影片段,然后教老人们说一些简单的英文对白,或者教他们唱英文歌,每晚一堂课。这对安小朵来说既轻松又愉快,妈妈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同意她来这里工作的。记得回来的头几个月,她每天都被关在家里调养,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睡,她在qq上跟褚葵说自己都过上猪一般的生活了,把忙得团团转的褚葵羡慕得直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回家的这一年算是在平淡岁月里度过的,如果说有什么比较难忘的,仔细想想也能挑出几件,虽然都跟她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六月末,何碧玺正式退出了娱乐圈,她召开记者会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安小朵特意从网上下载了完整的视频来看,她脸上的妆很淡,笑容明丽,头发挽起来,穿着一袭修身的浅色连衣裙,款式简洁大方,整个人显得优雅从容。她说自己的事业已经达到一个巅峰,现在她已经做好准备去攀另一个高峰。
另一件事是关于乔柯的,他从南非回国,不久就升了职,跟褚葵要了她家的地址,大老远跑来看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是他在南非认识的,已经带去见过家长。乔柯临走前偷偷问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够长情,安小朵大笑,说:“乔柯,咱们是老友,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替你高兴,你好好珍惜人家,别再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
她说得直白,乔柯难免有些尴尬,讪讪地笑起来,心里有几分惆怅,有几分失落,还有几分不舍,然而他转头看见不远处女友温柔甜美的笑容,他的心就坚定下来了,快步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再有就是褚葵怀孕了,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本来说好这个月要来看她的,但余章文打电话来说褚葵直到现在还每天都吐得一塌糊涂,恐怕来访计划是不能成行了。
安小朵偶尔也会想那个失去了快一年的孩子,她知道那是个男孩子,下来的时候护士用白布包了起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才给她看了一眼,隐约看得见五官。如果当初他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不知道是会像黎孝安多一点,还是像自己多一点?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她不敢多想,怕自己想多了会钻牛角尖。现在的生活她很知足,继父对她很好,关爱有加,当她是亲闺女一样地疼爱,妈妈更年期之后性情大变,对她温柔得不行,每天嘘寒问暖,不再像以前那样即使心里爱她也不好好表现出来。但是继父说妈妈对他没什么差别,这个安小朵就不懂了,或许——这就是差别对待!
下了课,她回办公室收拾东西要走,发现包里的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点开来看,是褚葵打来的。
她边走边回拨,走到楼梯口时褚葵接起来,第一句话就说:“小朵,你知道了吗?李萌慧昨夜走了。”
她顿住脚步,有点不确定地问:“走了?”
“嗯,她那个病拖了这么长时间,也算医学上的奇迹了。”
安小朵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回来后她跟吴立轩联络过一次,得知李萌慧的切除手术还算顺利,术后她也挺积极配合放射治疗,坚强地与病魔作斗争。
安小朵心里当她会好起来,所以这时骤然听到她过世的消息,不由得感慨生命无常。
挂了线,她将手机塞进包里,走下楼梯。从停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她没立即跳上车,而是两手扶着车头从树下慢慢走过,平底靴踩在厚厚的树叶上,她此时没有往日的愉悦心情,步伐显出了几分沉重。
这一夜,安小朵睡眠质量不佳,到快三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还做了个梦,梦里李萌慧冲自己笑,还是当初两人在郦洲相遇时的模样,亭亭玉立的,笑容恬淡脱俗,她跟自己说:“小朵,我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早上安小朵被闹钟叫醒,发现枕头套上湿了一块,她摸了摸脸,心说应该不是自己流口水吧。
翻了个身,她赌气将闹钟丢进被窝里,想继续睡。她从夏天开始培养出晨跑这个习惯,可是现在天气渐渐冷了,她有点想放弃。
大概是看出这个苗头,上周钟奕秋交给女儿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是以后每天的早餐由她买回来,而离他们家最近的一个早餐店慢跑至少要十五分钟才能到。
每当安小朵想赖床时,一想到这个任务,困意就会驱散一些。她磨磨蹭蹭地掀开身上的被子,在寒气逼人的晨光里,哆哆嗦嗦地穿上运动服,然后刷牙洗脸出门。
时间还早,马路上没什么行人,空气冷冽而清新,附近公园里隐约传来小鸟欢快的叫声,她蹦蹦跳跳地下楼来,突然看见不远路边处泊着一辆黑色私家车。
她的心怦怦怦地乱跳,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走近些,当她看清车牌号的那一刹那,车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从车内走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接。
男人走到她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绒面小盒子,打开来,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铂金戒指。
“现在,不知道你还肯不肯戴上它?”
安小朵咬着下唇,半晌才说:“你干吗来?”
“我答应过你妈妈,我会等到所有羁绊都不存在的时候才来找你,不再让你因为这世上的任何人受半点委屈,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你。我会以你的喜怒哀乐为中心,你高兴我就陪你高兴,你难过我就想办法让你不难过,你要我做什么我绝不会对你说不。”
他说完,单膝跪在她面前,深情地凝视她:“小朵,请你嫁给我。”
安小朵看着他,半天没有回应。
薄薄的晨曦笼罩着这两人,时光静谧,晨风轻拂,宛若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他们在最美的时光里相遇,又在最美的时光里相聚,时光是无法倒流的,人生也不可能重来一次,但所有的伤痛都会过去,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不会白白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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