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目光仍在周氏身上,试探地开口,“这不好吧,小七还不懂事,去寺里住个几年,回来还认识这些亲戚吗?”
京中也有身子弱送去寺里调养几年回府的,道士不在意道,“血缘关系是骨子里的,天生就不会忘,况且您是家中长辈,尽孝乃理所应当。”
王氏心有犹豫,嗫喏地问沈月浅,“浅姐儿怎么看?”
“娘,阿浅才多大点哪会懂这些?”周氏抿了抿唇,脸上血色全无,送走小七,王氏分明是在剜她的肉,她如何能将小七孤零零地送去寺庙,可她走了,阿浅怎么办?儿子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进退两难。
王氏将周氏神色看在眼里,愈发得意了,偷偷朝小王氏眯了眯眼,眼里尽是出了恶气后的痛快。
她再不济也是沈怀渊母亲,孝字就能将二房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沈月浅小小年纪哪明白这个道理?
小王氏咳嗽两声,该她出声了,捋了捋袖子,神色肃穆,“我说怀渊媳妇,做晚辈地哪能真看着长辈死,左右不过几年时间,很快就过了,你若放不下小七,时常去寺里看他就是了,南山寺说远也不远,来回就几个时辰的事。”
旁边薛氏也跟着复合,“是啊,二弟妹,这件事落在大房的话我也毫不犹豫会将孩子送走的,再大的事也没娘的命重要……”话完,忙给罗氏挤眉弄眼示意她张口。
罗氏垂着头,手扶着面前的茶杯,声音略微低沉,“二嫂若放心不下小七可以跟着去住几年,平时不怎么见你过来请安,可见住不住府里与你不影响。”
“说得什么话,二哥尸骨未寒怎么能将二嫂逼走,娘,这件事我看还要从长计议。”沈怀康撩起帘子,站在门口,恶狠狠瞪了眼罗氏,这几日他到处奔走,沈府名声坏了,他的闲职也没了,正忙着打通关系看看能不能重新谋一份差事,出门后遇着罗家大舅子,说罗氏有事相告问他知道不,罗氏是个安分守己的,从未瞒过他任何事,耐不住心中疑惑想着回来看看,没想着遇着这种事。
沈怀康进屋,恭敬地给太夫人行了礼,目光阴寒地端详着那位道士,沉声道,“你是哪儿来,南山寺得道高僧我也有幸见过几位,无一不是两袖清风的嫡仙之气,看你满面油光定是做多了偷鸡摸狗之事,给我滚出去。”
王氏不料沈怀康会突然闯进来,脸色微变,“你怎么回来了,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最近府里诸事不顺,若不是你姨母念着我请道士上门来,我只怕现在都还没睁眼呢,我儿啊……”到了后边,王氏难掩悲痛,一行清泪缓缓从眼角留下,脂粉厚重的脸上立马多了两道印子,王氏犹不自知,拉着沈怀康的手,老泪纵横。
沈怀康瞬间哑口无言,的确,小七出生后府里没一件事顺心,“娘,小七毕竟是二哥的骨肉……”
王氏听完这句才掏帕拭泪,掩面偷笑,自己三个儿子什么德行她心里清楚,除了沈怀渊,拿捏其余两人易如反掌,“小七是我孙子我也舍不得啊,你二哥二嫂自来就孝顺你又不是不清楚?”
一句话已替周氏做了决定,小七是不送也要送走了。
本以为事已经完了,不成想道士又开口了,“吾观天象,八月十四乃七星汇聚之日,最利于去出行寺里上香……”
周氏脸色惨白,握着沈月浅的手收紧,弄得沈月浅生疼,沈月浅却只是蹙了蹙眉,一声不吭,离京了也好,不用整日对着那些小人嘴脸,可王氏忘记她性子了,二房走了,便不会回来了,以后的沈府和大房三房无关了。
从临安堂出去,周氏精神还恍惚着,偶尔落在沈月浅身上的目光也空洞无神。
真是会算计,等不及地要把她们送走,三天后,沈月浅嘲讽地掀了掀嘴角。
“阿浅……”周氏爱怜地顺着她的发髻,她真的不知怎么办了,经过今日之事,要她将沈月浅扔在府里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月浅对上周氏愧疚的眼神,心中酸涩,却听她说,“娘和小七走了你去陪外祖母好不好?娘安顿好了小七就回来接你。”
沈月浅从小娇生惯养,寺里的日子平淡无味,正是爱玩的年纪,沈月浅如何受得住?先去周府住些时日,待和周家姐妹玩得高兴了哪会愿意去寺里,一来二去,她心里也会好受许多,起码愧疚会少许多。
不料却让沈月浅哭了起来,周氏忙拿帕子掖着她眼角,抱着她轻声哄道,“阿浅不哭了,娘安顿好了就回来接你,你不是说周家表姐对你极好吗?”
沈月浅环着周氏腰身,埋在她胸前,为她自己的小心眼鄙视不已,对周氏来说,她也是她的孩子,并不比小七不受宠,是她小人作祟。
周氏拍着她的背,待她哭够了才拉开她身子,给她擦泪,动作小心轻柔。
“娘,我们一道去寺里吧,府里日子不好过,爹爹赠与我的一本书中提到一处寺庙,那边环境清幽,南山寺的许多大师都曾在那边修行。”沈月浅胡乱地抹了抹泪,这才发现周氏脖子下的衣领被她泪水打湿了,娇羞地吸了吸鼻头,坚定了离京的信念。
可能上辈子死在法林寺,当玲珑说要将小七送去寺里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地方。
周氏沉吟片刻,牵起她的手,不忍拒绝她,心想待她去寺里住不惯搬回来也是一样的。
送沈月浅回了梧桐院,周氏才吩咐明月去趟周府请大夫人过府一叙。
这种事,信上说不清楚,沈月浅住在周府,诸多事宜还要劳烦余氏。
沈府发生的事从小王氏离开京中上上下下都听说了,男子们或许不知其中厉害,后宅中人都看得出是王氏从中作梗,且隐隐传出沈府小少爷是个命硬的主,一时之间,沈府又成了人茶饭后的谈资。
余氏自然也听到了,怒不可止,低声咒骂了两句,却也知晓无力回天,孝字压人,当晚辈只能乖乖应下,听周氏说完她便满心应下,她是真心疼沈月浅没了爹,加之丁家洪家两府小姐与沈月浅交好,沈月浅也能帮衬下边几位姐儿多结交些人脉,以后成亲了对她们也有好处。
余氏与周氏在这边说话,另一处,薛氏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瞥了眼男子眼里流出的贪婪,小王氏两天前带着道士上门的时候她便清楚其中不简单,若非昨晚周氏不答应将宝月瓶拿出来她也不会趁机收买眼前大腹便便的男子坑二房。
“银子给你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要掂量清楚了。”
男子已换下道袍,穿着身半新的黄白条纹锦服,腰带上挂着一排排铜铃,走路时一步一颠发出极大的声响,薛氏拧了拧眉,嫌恶的移开眼。
男子恍若未见,肥肥硕粗短的手抓起桌上的银子,放在嘴边咬了两下,确认无误后才满脸堆笑的躬身,“谢谢大夫人了,以后需要小的只要派人去长窄巷子通传一声即可。”
他不说还好,一说,薛氏更嫌弃,招手吩咐丫鬟送他出去,“记得走侧门,别被人发现了。”
她让道士批日子这件事定瞒不过王氏和小王氏,她故意漏出马脚给王氏示好就是想摆明立场,她对二房也极为不满。
男子跟着丫鬟走了,步伐笨重,不小心装在门框上,薛氏感觉地都跟着震动起来,待看不见人了,她才松了口气,瞥向旁边垂头思索的薛二夫人,“二嫂可是有话说?”
薛二夫人年纪与她相仿,两人平时关系不错故而,当王氏今早说起这件事她立马想到了薛二夫人,她过来当个见证也好。
“平时虽见过三小姐,可也是远远看着,只觉得她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今日才看出来,虽才十岁,举手投足间见是当家主母的风范,也不是说容姐儿,茹姐儿不好,那位三小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你自己可要留意别栽她手里了。”薛家此时当家的是薛大夫人,为人刻板严肃,沈月浅横着眼瞪那位道士时眼中阴狠与薛大夫人如出一辙,那种神色,绝非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有的。
薛氏琢磨片刻,将这些日子府中的事情说了,薛二夫人更是心惊,她之前也疑惑沈府怎闹出这么多丑事,原来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心下还奇怪一事,忍不住向薛氏求证,“你婆婆的诰命真是她弄没的,她一个孩子如何有能力将手伸到宫里去?”
诰命是皇后的意思,沈月浅再能力通天还能左右皇后的意思不成?
薛氏不以为然,“她能力大着,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了洪家,洪家太夫人夫人更是把太后赏赐的东西送了她,若不是未远说起这件事,我哪能知道这些?”
薛家比不上沈府显赫,可薛二夫人直觉不对,洪家再记着她也不会帮她做这种事,狐疑道,“别是有旁人暗处帮她,你啊小心着点。”
薛氏不在意,给薛二夫人倒了茶,说起李家的事情来,沈月容去沈月茹屋里说话了,薛氏倒也不用顾忌她的情绪……
总之,沈府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的第四天,沈月浅和周氏抱着小七出门了,沈月浅带了玲霜玲珑,周氏身边带了桂妈妈,三个一等丫鬟和两个粗使丫鬟,照顾小七的奶娘带了两位,鲁妈妈自荐留下来,她的卖身契在周氏手里,沈月浅看她行事泼辣,鲁妈妈主动留下来她就同意了,王氏和大房冲着周氏的嫁妆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便是要告诉王氏,二房不在,沈府的东西也非她想动就能动的。
天气渐渐转凉,山里本就要凉些,她与周氏还有衣衫能应付,因着沈怀渊的死,之前给小七做的衣衫颜色太过扎眼皆不能穿了,故而,光是布匹就装了一车,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有七八辆马车了。
沈月浅扶着周氏上了马车,视线不经意地看向长街另一头,一辆挂着沈字布帘的马车缓缓而来,她不由得顿足脚步。
“浅姐儿……”马车近了,三叔公掀开帘子探出个头来朝他挥手,沈月浅转身回望了眼冷冷清清的沈府大门,侯爵的牌匾被摘去了,鲜红的“沈府”两个大字还未蒙上灰,崭新得很,眨眼看去还以为是刚搬进京的新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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