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钱玉森逐渐皱紧的双眉,江昭阳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现实就是这样。”
说完,点了支烟,夹在指间,又说:
“记得原来一个前辈曾经教育过我。他说:‘和平,从来都不是自然出现的,都是由无数英雄的热血换来的。这话,你可能理解不了,只有亲身参与其中的人才深有体会。’这话,搁在原来我是不信的,不过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是啊。”钱玉森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从来没有什么是免费的。那些看起来理所当然,好像免费一样的好东西,其实都是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某些不知名的人用血肉换来的,只是我们看不那么远罢了。”
钱玉森的话让江昭阳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他不禁想起了飞雪,想起了很多年前,另一位和飞雪一样勇猛的小伙伴,他们曾经是那么地亲密无间,如今却是阴阳两隔,难以再见。
·
在武汉机场的商务休息室,几十位送行的嘉宾进行着临分别前的最后话别。
江昭阳和钱玉森并排站在休息室唯一的采光玻璃前,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喝着热茶。
“江队,能问你个问题吗?希望你能诚实回答。”
“什么问题?”江昭阳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
“你进入地下之后,你真的没发现文件柜后面的那个山洞吗?”
江昭阳想了想,最后诚实地回答道:
“是没发现,不过提前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那你是怎么想到这种可能性的?”
“能想到这一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江昭阳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毕竟它们曾经通过地下河,不可思议地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过,这一次再给自己准备另一条撤退路径,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钱玉森扭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的脸。
“是啊。我为什么没说呢?”江昭阳突然苦笑了一下,“兴许是忘了吧。”
钱玉森不置可否地微微撇了撇嘴,随后又问了一个截然无关的问题,
“那你觉得李思刚做的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于这个问题,江昭阳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回答。他不禁转了个身,把腰靠在不锈钢的栏杆上,端着热茶想了想,最后反问道:
“你说呢?”
“我不知道,也想不通。”
过了一会,钱玉森又说:
“如果说这不是好事,可是现在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医院排着队等供体,毕竟有供体才有活下去的希望。给人希望,救人性命,这明明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啊。”
又说:
“可你如果说这真是好事,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摄像机在地下拍摄到的画面,想起那个望着摄像机,一脸怨恨,自杀身亡的母猿。每当一想到那母猿,我就忍不住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这么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怎么会这么让人恶心呢?”
钱玉森的话,让江昭阳沉默了起来,他握紧装满热茶的纸杯,直到杯子里的茶水慢慢凉了下去才重新开口说道: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没把地洞的事说出来,我刚才想了想,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已经认定它们都已经死了。既然早晚都是要死的,我可能更希望它们能死在山顶,死在丛林里,死在原野上,而不是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洞里。”
“不一样吗?反正都是死。”
“是啊。”江昭阳长叹一声,“不一样吗?反正都是死。”
说完,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直到服务员走过来,重新给两个人换了一杯有温度的茶水,钱玉森才突然开了口。不过江昭阳没想到的是,这次他却突然跟自己话起了家常:
“前段时间不是过中秋嘛,我抽空回了趟老家。一家人这一次好不容易凑齐了,我本以为终于能高高兴兴吃顿饭了,我侄子的一个脑筋急转弯却差点让我哭出来。他问:北极熊为什么不吃企鹅?”
“你怎么说的?”
“开始我是不想回答的,但是他们都认为像这类动物学的东西,就应该由我来回答。
没办法,我最后说:北极熊有时候也会吃企鹅啊。
结果我侄子突然用特别大的声音告诉我:真笨!它们俩一个在北极,一个在南极,怎么吃啊?”
江昭阳一笑,“好像也没毛病。”
“是啊,没毛病!一个屋里的人都笑了,只有我没笑。”
“为什么?”江昭阳奇怪地问。
“因为北极曾经也有过企鹅,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江昭阳一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告诉?”钱玉森神色悲戚地一笑,“我怎么告诉他们?难道要在所有人都哈哈大笑的时候,突然义正言辞地申辩说:北极的企鹅其实早在许多年前就被我们的祖先杀光了?”
江昭阳没有马上出声,低头慢慢喝了口茶,“我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你们这些致力于动物保护的人。”
“不用不好意思。”钱玉森灿然一笑,“这年头……谁会为了一群企鹅感到悲伤呢?”
江昭阳重新把视线转向玻璃外的停机坪,看着簌簌落下的雪渐渐染白了空客巨大的机翼,突然开口说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历史上也有过像你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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