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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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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阳不知道他能不能用“一生”这个词,因为毕竟林染还没死。没死的话,应该还不能用一生这个词。

但是一个失了忆的人,跟死还有区别吗?

江昭阳不知道答案。

也许在他的心里,那种状态,已经跟死无限接近。

拿到日记之后,他在病床附近找了一条长椅,坐下后就开始从头翻起来。

在教堂的时候,江昭阳是没有看过关于林染初高中求学那部分日记的,因为那部分内容当时在沈建国的手上。

江昭阳本以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写的日记会很枯燥,不过在看了几十页后,他竟然觉得有些地方写得还挺有意思:

1996年1月21日

今天下雪了,爸爸因为修车的人多,放学没有来接我。

我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摔了一跤,中间有几辆车经过,可他们都没有帮我。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们的车牌号——鄂x38492,鄂x30687,鄂xa1854。

如果下次再遇到他们,我一定会把钢笔里的墨水挤到他们车上。

后来还是一位阿姨扶起了我,她穿着白色的丝绵袄,领口印着一行字母——neversettle。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位阿姨问我有没有事时语气中的温柔,还有她的手用力拍打我后背雪花时的感觉,我都一直记着,到现在还没忘呢。

1996年1月23日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自己哪里跟原来不一样了。

原来看十遍也记不住的李白的诗,现在随便扫一眼就能背过去。原来好像永远也分不清的汉字,现在看一遍几乎都能凭印象写出来。

我是病了吗?

我很想告诉爸爸,但是爸爸最近太忙了。

算了,反正也没发烧,爸爸说过,没发烧就不算病。

…………

2000年9月20日。

忽然害怕起了上历史课。

每次上历史课之前,都会手脚出汗,浑身冰冷。

我知道自己又要被迫面对那些冷冰冰的历史事件了,而且还要记住它们发生的日期。

本来,这都不是问题,我在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也要记住许多事件发生的时间,但是随着看的书越来越多,经历的事越来越多,我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越来越乱。

多看课外书是件好事。

老师们都这样说,同学们也都这样认为,但是我却觉得看书多未必是件好事。

因为每当考试出题时,给出一个时间,我都能在脑子里同时想起四五个事件,尽管我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却越来越难以从其他答案中把自己抽·出来。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个洞,一个很大很大的洞,说不准哪一天,它就能把我吞进去,我陷在里面,似乎永远也逃不出来。

读到这里,江昭阳猛然感觉心脏一颤,他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在向林染对门的邻居询问她的情况时,他说半夜经常会听到林染在房中怪叫。

根据他的描述,那些怪叫声像是忍受不了毒瘾的人发出的惨叫。

当时江昭阳并没有细想,但是现在结合林染的日记来看,他的心里不禁慢慢浮现出一个最合理的猜测——她之所以发出惨叫,是因为她和颜以冬一样,也有超忆症。

那些惨叫声,就是由于她难以忍受自己的记忆过于清晰,那些过往的惨剧一遍又一遍在自己脑中重现而发出的无奈的悲鸣。

江昭阳并不觉得林染是个瘾君子,因为无论是从她头发的化验结果,还是人生经历来看,她一直都离毒品很远。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江昭阳加快了阅读日记的速度。

果然,在最近的几篇日记里,林染只写了日期,然后通篇都重复书写着一两个字:

“恨恨恨恨恨……”

或者:

“死死死死死……”

这两个字几乎无限循环,直到她笔迹虚浮,没了力气为止。

江昭阳看了一眼身旁还在昏迷中的颜以冬,不禁皱起了眉。

他以前虽然也知道这种病,但是从来没看过相关患者的日记,或者换另一种说法,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超忆症患者的内心世界。

也就是说: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颜以冬,也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伤痛,她的无奈。

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其实跟其他人并无区别——不过是站在她的身边,冷冷围观而已。

江昭阳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愈发消瘦的侧脸,一直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夕阳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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