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四喜体虽窄,心却宽,眼睛和心都在菜上,夹了最后一筷子干煸鳝丝,吱吱呀呀打囫囵,“知道知道,您一年说八百回!”
酒过三巡,菜过一半,含钏为白爷爷和自己分别斟了满满一杯酒——这实打实的小麦酒,闻起来就辣嗓子。
天际尽处升起了一轮圆月,含钏站起身来端起酒盅,望向白爷爷,喉头有些哽咽,“师傅,徒儿先干为敬,谢过您这段时日的照拂!”
崔氏的眼神微微闪动。
白爷爷脸上凝了凝,看向崔氏。
崔氏赶忙起身,“公公,您别看我!我什么...我什么也没做!”
含钏见状笑起来,眼角湿润,拿手背擦了擦,“和嫂嫂没关系,徒儿九月出宫,如今快到十二月了,这百来天吃在铁狮子胡同,住在铁狮子胡同...”含钏拿起酒敬了白爷爷和崔氏,“您与嫂嫂都受累了。”
含钏仰头便一口干尽。
白爷爷蹙眉头。
崔氏又作什么妖了!
白爷爷脸上一沉便要发火。
含钏赶忙拦了,“您这脾气,说来就来!高兴了,看谁谁都好!不高兴,逮谁骂谁!”想起白爷爷对自己的好,含钏鼻腔酸津津的,“您让我把这儿当娘家,往后发嫁也从铁狮子胡同出去。钏儿答应您,若真有出嫁那么一天,一定跪着给您敬茶。”
“先前钏儿去摆摊儿,您不许,如今这摊儿越摆越好,排队的人越来越多,钏儿便想,或许能开个食肆?这些日子,我就自个儿出去转悠了会儿,正巧碰上个宅子挺合适,便请了官牙过了文书,明儿个就预备搬过去了...怕您骂,一直藏着掖着...您别怪我...”
当着崔氏,不敢说买,只敢模模糊糊地说碰到个宅子...
一番话说完,含钏有点不敢看白爷爷,怂怂地觑了老头儿脸色。
油灯昏黄,白爷爷脸色晦暗不明,身前的酒在油灯光的照射下潋滟生波。
院子内,静谧得一根针掉下都清晰可闻。
四喜知机地放了筷子。
合着这是一出鸿门宴呢!
若含钏有能力搬出去,那自是最好的。
四喜这样想。
远香近臭,他那老娘的脾性是改不过来了,时不时抽个筋,寻含钏个不是。
含钏顾忌爷爷和他的面子也忍着让着。
若爷爷知道他娘给了含钏排揎,必定是一场铺天盖地的****。
情分情分,情感是有分量的!吵一次便消磨一次,骂一句便减短半分。若他娘不提聂先生那回事,这样处着,日子久了自然也就磨合好了。
可好巧不巧他娘拿个四十岁的鳏夫给含钏做媒,这...这哪个小姑娘能忍?
四喜抹了把汗,决定以身饲虎,成为打破僵局的那个人。
谁知他还没开口说话,白爷爷先出了声。
“师傅怪你做什么?”白爷爷笑了笑,脸上的褶子皱成几匹山,“钏儿,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你摆摊儿时说了,小时候练功别人练八两的刀,你练一斤的。你那些生意经,师傅一点也闹不明白,却也觉得厉害。青出于蓝胜于蓝,钏儿,你是个比师傅有出息的。若需要师傅,你开口。”
若需要师傅,你开口...
含钏端着酒杯埋着头,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第五十五章 烤红薯
含钏埋着头,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在地上。
白爷爷探身伸手拍了拍含钏后脑勺,“多大个姑娘了,还这么爱哭,别哭。,看看黄历,咱们找个好日子搬家...是哪个胡同的宅子呀?”
含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东堂子胡同口,二三三号。”
白爷爷笑起来,“离咱家也不远,就隔了一个坊口,走动起来也便宜。”
含钏也笑了起来,手背抹了眼泪,仰着头同白爷爷说起那宅子的布局。
小姑娘眉飞色舞的样子,让听的人也觉得喜气洋洋。
白爷爷跟着点头,听含钏说起那宅子先头死了一对夫妻,“哎哟”一声,“不吉利!”
含钏抿着嘴笑起来,大声道,“师傅!穷可比鬼可怕多了!兜里就这么点银子,也就只能配上这种宅子。宫里头哪宫哪院没死过人的?上吊的,投井的,服毒的,喝了鹤顶红的,若都算凶宅,那圣人干嘛还在皇城里住着?另择宫搬迁就是了!”
白爷爷躺在摇摇椅上,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唠唠叨叨起来,“...先在黄历上看个日子,师傅帮你在钦天监找一位有出息的大师看看方位,晓觉寺的扶若大师与师傅有几分香火缘,倒时求了大师帮你设坛做法——有些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你说那家媳妇儿也是个可怜人,咱们做香火超度,也是积阴德...”
院子里挂着三五盏油灯,光不算很亮,将树影婆娑地映照在井水面上。
含钏也搬了只摇摇椅坐在白爷爷身边,焖了一处火炕围着坐,白四喜被使唤去收拾院子,崔氏熬了药送到东偏厢。
火炕里焖着小红薯,香喷喷暖呼呼的。
含钏拿钳子掏了一只飞快地在左右手里来回抛接降温,差不多手能拿住了,递给白爷爷取暖。
师徒二人并排躺在摇摇椅上看月亮,月亮细细长长一道弯钩,几朵云被勾在了月亮上,白爷爷时不时地和含钏说了话,借昏暗的油灯光圈黄历上的好日子,“...十一月三十是个好日子,翻过年关,好日子排到开春,春暖花开正好搬迁。”
白爷爷还在往后翻,已经翻到六月去了,“其实夏天搬迁是最好的,新做的家具要上漆,把夏天放过去,味儿能散不少。”
再看,就得再翻个年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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