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位秦王爷...说话的腔调...有些像。
这几日一直跟在含钏身边的拉提,这样想道。
“你贪婪却怕事,好财却无度,小鸡肚肠却心比天高,你在白家一日,白家便不得清闲一天,我若是个心狠的便直管将你打了出去,叫你也受受白爷爷的皮肉之苦。”含钏顿了顿,再道,“可我不是白爷爷,更不是你的长辈,我不会这么对你。我如今只想警告你,白爷爷在修养身息,四喜也还没好全乎,你若再来,我便对你绝不再客气!今儿个是将你提溜起来在井上过了过,明儿个你若再出现,便是将你的头往井里浸了!”
含钏一拂袖,声音扬高,“关门!送客!”
拉提刚走近,还没出手推搡,崔氏便急忙往后一缩,嘴里嘟嘟囔囔往外走。
钟嬷嬷跟在崔氏身后“啐”了一口唾沫,转过头便看含钏恨铁不成钢,“你打得骂得,偏偏一记耳光教训了事!掖庭里是白待的?再不济当场将她捆了送到晓觉寺去,难不成你师傅还能说你一二三来?”
含钏摇摇头。
白爷爷老家虽是四川,骨子里却是地地道道的北京爷们,老辈儿的面不能丢,她是徒弟岂能插手管上自家师傅的家务事?更何况,还是越过师傅管教他的儿媳妇!?再者说,崔氏好说歹说是四喜的亲娘,白爷爷要送寺庙也好、送回老家也好,这是白爷爷做出的决定,四喜回过神来再怨怪再怨怼,也不能怨自己的爷爷。
可若这决定是她做下的,四喜难保不怨她。
再好的朋友,再铁的哥俩,也不能生这些嫌隙。
含钏拍了拍钟嬷嬷的手背,轻声道,“咱们好歹还要同四喜交往的呀。”
钟嬷嬷想了想,明白过来,叹了口气。
这家务事最难办。
也不知白爷爷是怎么想的。
那老头子看似倔,心里却是软的,否则也不会纵容崔氏这么些年。
钟嬷嬷的担心,在第二日便被打破。
含钏照例起床后去服侍白爷爷,却见白爷爷手摸摸索索的,从被褥下翻出一张纸来递给含钏,老头子是一天更比一天好,今儿个说话又比昨天稳当,“...昨儿个我托孙大夫写的,印了爷爷我的手印,我打听过了...这也作数...你拿到京兆尹去,照着办...谁也不能说什么。”
含钏低头看。
说把崔氏送到香山上的尼姑庵,每年的供给还是白家出钱给。
这尼姑庵,含钏知道。
专门接收北京城里无路可走的寡妇或是被宗族抛弃的妇人,或是小户人家失节失礼的姑娘,以前张氏就这么恐吓过她,说她若是不听话便将她送到尼姑庵。她被吓了一大跳,后来问了问才知,那尼姑庵规矩甚严,进了里面要是没生死大事,一辈子都踏不出庵门,住持还时不时接一些缝补、粘盒的营生回去给这群姑子做,以贴补尼庵的嚼用。
是个很清苦孤独的地方。
含钏看了白爷爷。
白爷爷眼眶里包了眼泪,老人家再开口语声哽咽,“若她听劝,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四喜要娶媳妇儿,你是小辈儿,大郎身子骨很不好,待我走了,白家再没人压得住她...这次这场灾祸暂且不谈,我是担心四喜往后的日子...”
四喜不能不听母亲的话,四喜媳妇儿更不可能不敬婆母。
等白爷爷百年,这白家还真是崔氏当家。
这祸害!
含钏捏了纸,带上拉提便往铁狮子胡同去,饶是崔氏又哭又叫又闹,拉提一个大圆布兜子塞进她嘴里,便只剩下呜咽咽的声响了。
第一百六九章 冰镇西瓜(下)
崔氏挣扎得厉害,脸上眼里尽是惊恐,双手被拉提捆在背上,嘴被堵住说不出话,奋力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含着眼泪一直往东厢看。
拉提锢着崔氏,含钏进东厢看,白大郎正睡着,两颊凹陷,神情却很安稳。
床榻边正熬着药,小红炉里火苗蹿得高,药汤“咕噜噜”烧得正旺。
含钏闷了闷。
所以崔氏是害怕药被煮干了,白大郎置身险地?
含钏提了壶凉水将炉子浇熄,再看了眼白大郎,常年未曾活动身体,胳膊虽松散,却未见萎缩...
不说别的。
崔氏对白大郎是尽了心的。
含钏轻轻摇摇头。
人呐,真奇怪,为何没有一直坏或是一直好的人?
胡文和性情温和,愿意帮忙,却在骨子里透露出几分不尊重;白爷爷主意正、手艺强,对待白大郎却仍是自私的;钟嬷嬷性子强势、从不曾折腰,却甘愿承受亲妹妹的压榨与欺负...
在送崔氏去香山尼姑庵的路上,马车颠簸,含钏静静地坐在车厢里。
所有人都是这样,有的好的一面,也有坏的那一面。
那...那梦里的张氏呢?
在她看来,梦里的张氏从未和蔼可亲过,一直是阴冷疏离的,无论是待她,还是待徐慨。徐慨对张氏着实不热情,可张氏也不曾温言缓语地同徐慨说过话呀?含钏认认真真仔细回想,从张氏入门那日,虽认认真真处理庶务、打理家中诸事,可始终将是疏离的,疏离于王府之外,疏离于府中诸人,直到圣人驾崩,藩王各自出京领藩,张氏的正院也从未用过王府的旧人——正院得用之人,要么是张氏从娘家带来的心腹,要么是开府后张氏经手采买的仆从,从前王府的人和从千秋宫出去的人? 张氏从来都横眉冷对? 不假辞色...
所有人都不是一张纸片,纸片的正面是一个样? 反面又是一个样? 而在她片面且狭窄的认识中,张氏只有一个面? 那便是坏——杀了徐慨、教坏安哥儿、杀了她...
可所有的行为都应当是事出有因的。
张氏恨她...是因为爱徐慨吗?张氏暗杀徐慨也是因为爱吗?
含钏轻轻蹙了眉头,她努力回想却始终找不出张氏爱徐慨的证据? 徐慨是个很板正的人? 对正妻一开始是尊重的,也愿意在外人面前给张氏体面,可张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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