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一直很憎恶她。
每次相遇,他望来的目光,似乎总是散发着阴沉而压抑的光芒,专注到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要生出无尽荆棘,将她紧紧缠死在其中。
所以宋琅不明白,此刻他为什么要冒险救她?
一滴血坠落,打在她仰起的、愕然的面容上。
霎时,她眸色一清。
眼里倒映着一片血色,与盘桓不去的苍黑色秃鹰,她埋怨的声音近乎叹息:
“真是呀,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话音落下,宋琅毫不犹豫地一拧手腕,铁链“簌簌”松动滑落下来。
坠下之时,她手中断裂的藤蔓甩出,捆缚上秃鹰的身体。
带着它,最后一同落入崖底……
※※
神官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手上重量的消失,而彻底不见了。
呼啸的浪花高高卷起,和茫茫白雾交织成一只巨手,将他想牢牢抓住的人,扯出他的视野。
不再记得神学院的林总教条,不再记得国王的钦定职责,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猛然冲撞:还给我!将她还给我!!
他松了手,姿态决然而凶狠。
落崖的高度,使得水面像铁板般撞击全身。一瞬间,他的意识就要被完全的黑暗与冰冷彻底覆没。
几乎用尽所有意志,他才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强大的水压,将满腔的血挤压在胸口,他拼命挣扎着双手,险险浮出水面。
然而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巨浪便当头拍打而下,一层又一层。
转眼之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水声呼啸,在这样湍急飞旋的河流里,即使落水时间相差无几,也难以再见到她的身影。
发现左腿剧痛无法动弹后,神官压下喉间血气,很快调匀了呼吸,右脚一蹬,出了水面。
他双手不断拍打着水,对着茫茫的水域,喊道:“琅——琅——”
茫茫水域,蒸蒸白雾,没有丝毫回响,岑寂得令人绝望。
“琅——”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充血的喉咙几乎使他的声带痉挛,但他仍然一声声喊着,哪怕她真的就此死去,他的呼唤也要传入阴间,传入她的耳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汪洋里漂流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对他来说,漫长得似乎已经度过了几生几世。
时间的每一分推移,意味着遇见她的可能,便更渺茫一分。
……
天色渐渐昏下,神官的声音已然沙哑微弱,身体也早已不堪负荷,只凭一股心力撑着:“琅……你在哪里?”
肩膀忽地被人从背后轻轻一拍。
“别叫了,天黑了渗人得慌,招魂呢你?”
熟悉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调笑,几分惊疑。
神官霍然转身,在看清面前人的一刻,灭顶的惊喜狂涌而出,张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住。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在他认为最不可能的时候,在他几近绝望崩溃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神官拥抱得如此用力,紧闭双眼的神态,像是要用尽一生的虔诚顶礼,去感谢上神终于将她还给他。
这一刻,他脑子里宛如走马观花般,掠过一幕幕关于怀里人的记忆:
初次见面,是在艾洛克城下城区的街道上,她生涩地低念“神官”时的弹舌音,像藏着一把小钩子,勾得他心里微动,掀眼望去……
图书馆里,她捧着书,坐在书架前的高木凳上。傍晚的余晖透过窗棂,斜斜投落在她身上,她低垂着眉,面容沉静耀眼,睫毛似渲染。而他站在光与影的交接处,从推开的窗后,将她久久凝视……
喧闹的旅馆内,她抱着鲁特琴,吟唱的歌喉,胜过他听过的所有吟游诗人。那拨动琴弦的纤长手指,仿佛也以同样快的节奏,拨弄着他心中绷紧的琴弦。可是,她在众人面前笑得明朗,对角落里他的震颤不已一无所知……
修道院祈祷室中,她捻着火苗跃动的细木条,弯腰凑近铜灯灯嘴,火光下她眼眸流沔生光,皎洁得像撒在鹿角上的晨曦。他坐在堆满手稿的桌前,忽然便生出时间就此停止的错觉……
……
一幕幕清晰浮现又退去,恍然间,神官只感觉之前身体流失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不再是徘徊在墓地般的苍凉冰冷。
他的手臂圈得愈加用力,感受那样独特的鲜活明亮与温暖。
宋琅身体微僵,好一会儿,才伸手扶住他的肩,微微推开:“神官大人,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怎么他突然就热情得跟变了个人似的,该不会是被魔法控制了吧?
神官望定她,沉默一瞬。
然后他说:“我的藤蔓也断了。”
闻言,宋琅心下愧疚,若不是为了救她,藤蔓也不会因为两人动作太大而断了吧?
从骤然而至的激动中缓过来后,神官这才发现,他一时失态抱着她许久,怎么两人都没有沉下去?
于是他定睛一看,然后指着她腰上黄色鸭子状的圈子,疑惑问:“你身上这个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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