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目光威严,如有实质地压在他头上,厉声道:“这是你一面之词,本宫却知,父王并未下此旨意。里面是燕王殿下,本宫乃当今储君, 你拦我们相见,是何居心?”
这样的吩咐本就是几面为难,御前做事,谁也得罪不得,蒙煦身着玄甲, 跪下去, “恳请殿下回去歇息。”
“蒙煦, ”太子微微弯腰靠近他,轻描淡写道:“蒙家满门忠烈, 然, 你尚未学到你大伯父一半的变通。”
这话轻飘飘的, 似是君臣间的细语,却杀意暗藏, 比方才那句厉声之言更使人不寒而栗。
太子直起腰, 平静吩咐道:“把门打开。”
羽乘殿看似幽静, 实则离养心殿极近,太子今夜既敢过来,便不担心风声传进淳康帝的耳朵里。
正殿的门打开, 如此寒夜,刚走进去太子便冷下脸,偌大的殿中竟无一丝暖意。
大殿正中,燕王穿着单衣躺在席上,像是沉沉睡了过去。
太子晓得,他被生生打断半条腿及半只胳膊,绝不会有什么好眠。疾步过去蹲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灼人。
燕王面无血色,唇上干裂出血,太子看了一周,竟连碗水都没有,怒火中烧。大楚行仁政,便是牢狱之中的犯人也不至没水喝。
他喊声道:“铺床,洁身,端茶水,请御医。”
外面尽是他的心腹,半句不敢质疑,领了命便行动。
蒙煦守在殿门处,背脊笔挺,做同样的事,效忠的却不是同一个主子。
太子等在一旁时,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皇叔那时已是闲人,每回进宫,都会抱着他走长长的路。有时从养心殿抱他到母妃那儿,有时抱他绕着御花园走上一大圈,有时,他就在皇叔怀里沉沉睡去。
父皇不曾抱过他。
皇叔不常进宫,可是只要进宫,一定给他准备各种小玩意哄他高兴。
他长大一点才明白,皇叔一直念叨在嘴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皇叔说:“若星儿在,怕是会比太子殿下矮些,瘦些,淘气些。”
他好奇地问:“星儿是谁,怎么不见他?”
皇叔笑笑:“星儿是殿下的堂弟,等殿下长大了,他就回来了。”
等他再大一些,不得不装成个小大人,皇叔便不再亲近他,每回只是笑着问候两句。
再后来,星儿回来了。
蔺长星每日在他跟前,对他这个堂哥毫无防备,总是天真快意地跟他说各种事情。
南州水乡养出来的人,干净,温润,明朗。
比他矮些,瘦些,淘气些。
皇家的温情少便贵,太子自来告诉自己,多的他不渴求,如今有的再不能少。
皇叔,表姐,长星,他都想护住。
殿内很快暖了起来,银碳摆在榻前,燕王已被擦净身子,太医也已来看过。
喝药前,燕王忽然醒了,他见到太子并不惊讶,淡淡笑道:“殿下,恕臣不能行礼了。”
等他吃力地喝完药躺下,太子执着地问:“父皇为何要如此?”
燕王像寻常长辈那般语重心长地劝晚辈:“陛下自有他的道理,殿下当爱惜羽翼,何必淌这趟浑水?”
“本宫也有自己的道理。”太子定定地看着他。
“好,那就告与殿下。”燕王笑了下,似乎觉得好玩似的说起来:“自小皇兄便如此,我既是他的弟弟,自然要跟在兄长身后,不能胜过他。他骑马射箭不如我,我便不能在他面前骑马射箭;他兵法布阵不如我,我便不能领兵出征;他如今半瘫,我自然也不能健全。”
他声音满是疲倦,语调温柔,却如天雷般响在太子耳中,震耳欲聋。
归根结底,是妒忌二字。
越是血亲越是难以忍受,一母同胞,凭什么你敢胜过天子?
因是亲弟弟,便赏荣光无限,因妒忌不满,便能恶意折磨。
这便是帝王心。
淳康帝的所作所为,太子这些年并非一无所知,包括淳康帝利用命格司所做的桩桩件件。
他不过是装傻充愣,掩耳盗铃,而今日铜铃声响了。
走前,太子宽慰道:“皇叔放心,这次你与父皇不同,仔细将养百日便能如常行走。”
…
闹过哭过,蔺长星开始心平气和地与谢辰谈话,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能力弱,才不想我跟你家人坦白?”
在他耳边轻声笑了下,谢辰开口:“你是这样想的?”
他“嗯”了一声,正色道:“我并无本事,只凭我父亲才吃饱穿暖,才配得上众人口中的谢四姑娘。如今连我父亲,堂堂燕王尚且自身难保,我就更像个蜉蚍了。”
他配不上谢辰。
若谢辰不喜欢他,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傻话,你以为独你如此吗?”她在幽暗的烛光之中爱怜地看着他,“满宴京除圣上外,人人皆是蜉蚍,有没有本事重要?不。谢四姑娘照样只凭着父兄姑母存活,哪里比你高贵吗?你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你心里觉得我贵重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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