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妧指尖微动:“该问的是我吧,妈,你还好吧?”
四目相对,徐柔笑了,倾身上前抱住了女儿,她温暖的双唇就落在女儿的额头上面,轻轻暖了她一口,这才坐直了身体。
徐柔撩了下短发,此时本来是徐妧亲手别上去的发卡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徐柔改为两手捧着女儿的手,轻轻搓了搓,几次张口都有点犹豫,小心翼翼的:“对不起,昨天晚上的情况有点混乱,所以没能在你身边,我想有一件事,现在必须要告诉你,希望你能理解。”
终于还是来了,徐妧见她紧张,这般小心的,直接戳破了这层窗纸:“苏医生的事?”
徐柔轻轻点头:“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我骗了你,我说你爹死了,其实没有。你问我你还有没有其余的亲属,非但有,还就在北城,苏医生你也见过了,他就是你亲爹。”
这惊雷一样的话说出口了,徐柔稍作停留,看着女儿神色。
徐妧没想到第一个到她面前说这件事的,是徐柔,没有再隐瞒下去,是直接告诉了她。
其实她更愿意假装不知道。
她只要站在徐柔身边就够了,徐妧反手握住了徐柔的两根手指,目光坚定:“妈,那和我没有关系,谁是我爹都没有关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安生日子。”
或许女儿的态度让她心下稍安,徐柔笑了笑,终于长出了这口气。
她想了下:“之所以想要告诉你,是因为他会来找你,与其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不如由我来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徐妧:“他来找我干什么?”
徐柔放开她手,站了起来。
走了窗前,拿起窗台上的那盒烟,才想起来医生说的话,随手放下了:“他找你,当然是想要认你,其实他并不知道你的,这件事说来有点太长了,十几年了,我觉得我都快忘光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跟你说起。”
她背对着徐妧,抱着双臂。
徐妧有点担心她:“不想说就不说,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活着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不不,我得告诉你。”
徐柔转过身来,快步回到病床前面。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从小没爹没娘,是在戏班里面长大的。带我的师傅姓徐,我跟了他的姓,养父从前是个名角,给我起名蝉衣,艺名半江红,因为他说人活着必须谦虚,不能满,要知道什么事也没有个圆圆满满的,所以叫半江红。我小时候很喜欢唱戏的,九岁登台,十三岁独挑大梁,十六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红遍江南。”
徐柔还是想抽烟,搓了搓手指头,一提起往事,总有点烦躁。
徐妧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安抚着她。
徐柔平静了下:“这个故事起初是美好的,世家贵公子的一见钟情,于我而言是特别的,那时候养父过世了,我也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对唱戏已经厌倦了,刚好你爹,你爹说要和我结婚,我就退出了戏班。说实话我见过了太多的男人,肮脏的,诡计多端的,很多很多的人,你爹是很特别的,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比我小五岁,那年……那年我遇着他的时候,他才二十岁在江南一带读书……”
提起苏瑾瑜,有点语无伦次了。
徐柔顿了顿,继续:“总之,我渴望过安生日子,不想再跟着戏班飘荡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了你,你爹很高兴,说给你起名叫苏满,寓意圆圆满满,要带我回家。他说家里就是一般富足家庭,也怪我太天真,不顾师姐的劝阻,立即退出了戏班,和他回了北城。等我到了北城,这才知道,苏家世代行医,是个大家院,苏瑾瑜是苏家正房唯一的儿子,他什么都跟他娘说了,说想和我结婚,他娘同意了。”
提起往事,徐柔眼里也泛起了泪光来:“我得多天真才能相信他娘的话,开始说我从前是个戏子身份不好,特意给我在报社安排了工作,让我去工作,我很高兴,不管怎么样,算是可以接受我的。我努力工作,发表了不少文章,你在我腹中一天天长大,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结果苏家人的确是张罗了婚礼,却不是为我,她们想让我做小,做妾,你爹一怒之下要带我离开苏家,可那个时候我们又有什么能力养活自己?报社的工作丢掉了,你爹身无分文,苏家人成功地让我知道了,离开他们,你爹和我都没法生活。他们一手遮天,你爹找不到事做,甚至去做苦力,苏家人带我偷偷去看了他,他们告诉我,德国一家西洋学校已经录取了你爹,你爹瞒着我打算放弃。我看着他在做苦力,大哭了一场……”
说到此处,眼泪是真的落下来了。
徐柔从口袋里面拿出绢帕擦了下,平复了一下才算缓过这口气来:“后来,我和你爹摊牌了,让他回到苏家,去求学,他的人生不该因为我变得糟糕,我担不起这个罪名。他有他的理想,怎么能以结婚为名困住他,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他娘又叫人来说,苏家妥协了,让他带着我回去,只要他好好去留学,他们就接受我,好好照顾我。那时候我出来进去都走小门的,谁也不知道我与苏家有关系,如此两全其美,你爹就带着我回去了,当然了,我们还是太年轻,等他出国留学了之后,苏家以生活费要挟,把我赶出了家门,我当着他们的面按着他们的意思给你爹留了信,说孩子没了,觉得很对不起他,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一口气缓过来了,再提起苏家,徐柔已是咬紧了牙:“我拿了苏家一笔钱,到外地生下了你,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离开北城,等你大一点,就抱着你回来了。那几年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为了生活我做过很多事,还得避着苏家人,一直等着有朝一日你爹回来,出了这口恶气。可惜唱戏的时候唱什么一生一世的,哪里有那么多情情爱爱,我爹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圆圆满满的,等我终于等到你爹回到北城了,他和女同学成双入对,说说笑笑的,就连我走到他面前都没有看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几年都不回来,也不知道苏家人跟他说了什么,后来我知道他订了婚,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结婚,又离开了北城。我想这样挺好的,对于咱们娘俩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因为我庆幸没让你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面,是今生无缘还是误会,都改变不了什么,昨天晚上他见了我哭了,他没想到我就一直在北城,全是错过。”
徐柔全都说出来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错过也好,过错也罢,都不重要了,苏家这几年被我弄得要死不活的,明明知道真相了从来不敢说出来,之前盼着让你爹和世交联姻呢,这次全都摊开了,我就看着她们能得到什么好,这一次,就算他们到我面前磕头,我都不会放过。”
徐妧向前倾身,靠了她身上。
不相信什么圆圆满满,为什么还给她起名叫做徐妧,什么都不重要了,为什么要带她去德国,叫她学德语,那么恨苏家人,从前提起她爹还都是笑意的?
就像她说的,误会可以解开,委屈可以说出口。
不能说出口,不能抱着孩子登门去找苏瑾瑜,就连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没能上前相认,那时候的徐柔状态得有多糟糕,以至于,她连叫他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无疑,徐柔是骄傲的,她心里最后的自尊是强烈的。
这么多年,现在她面上的那些坚强,绝对不止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徐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抱住了她:“妈,我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徐柔也抱住了她,直轻晃着她:“本来不想告诉你了,但是你爹想要见你,他想要你这个女儿,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不喜欢他就避开他些。”
徐妧笑,重新靠了床头上面:“妈,从前你避着苏家,现在还避着他们吗?”
徐柔顿时扬眉:“我只是不想见到苏瑾瑜,现在从来不是我避着苏家,而是苏家日日烧高香出门别遇着我,不然遇着我,开一家铺子我让他黄一家。”
徐妧被她逗笑:“我也一样,只有不喜欢的人懒得理会她们才会避开,现在我干什么要避开,苏家也好,苏医生也好,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分别,只管让他来。”
看见女儿立场坚定,对亲生父亲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向往,徐柔总算放下心来。
她似乎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温柔的,在女儿面前一向自信的妈妈。
徐妧看着她连衣服都没换,当然心疼:“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昨天晚上一定累坏了。”
徐柔眼底还有黑眼圈,一夜未眠,既担心女儿,又对未来迷茫,的确很累,可她这时候只有在女儿身边,才能安心,多年以来的情感依赖,不是言语上的安慰能让人安心的。
“没事,我陪你一会儿。”
正说着话,病房的房门被人敲响,母女相互看着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此事先不能声张。
敲门声又起,徐柔捏了女儿的手一下,答应了一声,很快,顾修远带着顾良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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