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鸭子似的把他赶开,大步走了进去,目光落在眼神扭曲的白愁飞的身上,对着苏梦枕说道:“温柔半路上就承认了, 她求我放过白愁飞,我带着她去见雷纯, 但是雷纯说我是她的仇人, 不肯跟我来指证,苏楼主,你自己的未婚妻是什么性格你自己应该清楚, 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怪你, 但我今天真的很生气, 所以我务必要让所有人也跟着我生气。”
我话说完, 瞬间飞移到了白愁飞面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道,白愁飞整个人当即被内气灌得四分五裂, 碎尸一地,血溅一身。
我的气顺了。
王小石惊叫起来,我忽然觉得他跟温柔当真是天生一对,叫的声音都很像。
苏梦枕猛然按住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说道:“他还没有认罪。”
我已经不是那么委屈了,我很是坦然地看着苏梦枕,说道:“苏楼主,我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我因为你长相和我爹相似,所以下意识地觉得你应该宠着我,哄着我,但这其实是不对的,是我一厢情愿强按你人情,是我自视太高,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掌握,又贪得无厌,想拿一点人情换人家真心,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你我本是陌路人,往后也该是陌路人,今日之事,方应看说他会来给个交代。”
我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事来,我看向树大夫,低声说道:“抱歉,我说苏楼主的病只有我能治是假的,明天我给你一份先天针法,让那个王小石习练个半年,也就可以在苏楼主身上下针了,和我的内气效果是一样的。”
金风细雨楼的先天高手不多,眼神好且正当年华的,除了苏梦枕,也就是王小石了。
苏梦枕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说道:“倘若二弟罪有应得,苏梦枕说过的话不会收回。”
我顶着蒙蒙的秋雨离开天泉山,莫名觉得心气顺畅了许多,头脑也比原先清醒了,这一清醒,我就有些嫌弃身上沾了白愁飞鲜血的衣裳了。
我回到神通侯府,方应看也一早等在前厅里,我去换了身衣服,他在外面给我泡茶。
宋人喜欢喝茶,我不喜欢,我只喜欢那种甜滋滋清冽冽带着果香的不加一点茶叶的果茶,说是茶,其实就是果子泡水。
方应看等我出来,才笑道:“去杀个人,怎么带一身血回来?”
我不理他的废话,捧着果茶喝了一大口,才问他道:“你说的证人和证据什么时候到?我不是很喜欢别人误会我……啊,忘了解释雷媚的事情了。”
我很是后悔,要是我刚才顺带把雷媚的事情一起解释了,我至少也是半个能理直气壮的人了。
方应看顿了顿,说道:“等我下次去,替你一并解释。”
我仍然有些怏怏不乐,他去解释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在场,解开误会的快意直接没了一大半,还看不到苏梦枕的表情了。
理智上我知道苏梦枕什么错也没有,但我已经被宠坏了,就像毫无道理也要挠人一爪子的猫,不管人有没有做错事情,想挠就挠。
方应看却不在这事上多说了,他笑眼微弯,我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笑纹,并不老气,反倒带着一股感染人心的魅力,他说道:“比起这个,我想还有一件事更能让姑娘开心。”
我以为他说的是放烟花,没想到他说的是雷纯。
雷纯等在后堂,因为她边上有几个侍女,又一直沉默不说话,我并没有发现她也在神通侯府。
方应看只陪我走到了回廊,便道:“她已经答应等白愁飞的罪证到京,跟我一起去金风细雨楼指认,还要当面向姑娘道歉,我就不进去了,徒添尴尬。”
我摆摆手,熟门熟路地走到后堂里去。
雷纯仍旧穿着先前的那身衣裳,被细雨打得湿透,鞋上也有污泥,方应看的衣裳也是原先那身,却没沾一点雨水,显然他自己坐了轿子回来,却让雷纯走着过来。
我不是很喜欢方应看这种细节上的刻薄,尤其是他总觉得这种刻薄可以讨好我的时候。
雷纯清丽的面庞上已然不见了先前那种隐忍的恨意,她垂着眸子,态度谦恭甚至谦卑地对我行了一个礼,轻声而清晰地道:“戚姑娘,是我心思下作,不识好心,我已答应小侯爷,同他一起去苏楼主那里当面指认白愁飞,还戚姑娘一个清白公道。”
她的态度真的非常好。
我的气更加顺了,甚至嘴角也弯了弯,说道:“好,不过可能不需要你当面指认白愁飞了,他已经死了,你只要指认温柔是撒谎的就好,我真的是很讨厌她。”
雷纯微微一震,听了我后半句话,又扯开一个苦涩的笑容,“柔儿只是个孩子,她不懂。”
我说道:“十六七岁了,还是个孩子?我八岁的时候都比她要懂事,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我……”
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刚刚从训练所出来没多久,整整两年多,除了吃饭睡觉杀人,就是练武,好像并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地方。
雷纯已经道歉,我的气也顺开了,我摆了摆手就要走,刚转身就听雷纯低低细细的声音响起,“撇开私人恩怨,我真的很羡慕戚姑娘。”
我回转过身来,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羡慕我?”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雷纯笑了笑,比先前的苦笑要真诚得多,她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从小体弱不能习武,只能靠别人保护,虽然一直在帮爹爹处理六分半堂的事务,但无论是堂子里还是外面,提到我的时候,都是——那个不会武功的雷大小姐。”
她轻声说道:“我这么说,姑娘可能不会理解,我以前一直在想,凭什么他们男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算是狄飞惊那样不懂武功的残疾也可以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旁人提到他从不说他的弱处,只会赞他无所不知,神机妙算,而我只因为是个女人,是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就得被逼着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嫁给不喜欢的人,没人在意我的想法,从生到死,无法自主。”
我想说狄飞惊虽然是残疾,但他的武功不差,比王小石还要高一点,是个先天高手,但仔细想想,这是他一直在隐藏的缘故。
雷纯慢慢地说道:“戚姑娘在我看来,和柔儿是一样的。”
我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我跟温柔一样?”
雷纯笑了,说道:“和她一样笨,柔儿有洛阳王做爹爹,所以她生来三千宠爱,想对谁任性就对谁任性,不必去管旁人的感受,所以她仍旧是孩子心性,姑娘年纪轻轻,就已如昔年燕狂徒李沉舟一般天下无敌,所以潇洒肆意,想杀谁就杀谁,轻描淡写就能决定旁人的命运,所以荒废头脑,只知一力降十会。”
这我倒是没法反驳她,反而因为她把我看得太透而浑身不自在起来。
太聪明,太聪明。
雷纯说道:“姑娘不懂防备人,就像现在,我只是说了几句话,你对我的恶感是不是就消去了许多?”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本能地反驳道:“我不需要去想这些,我开心就对让我开心的人好,我不开心就把让我不开心的人杀掉,活着就这么简单,何必要管那么多?”
雷纯惨然一笑,“可有的人,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雷纯走了,我还在想她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方应看换了身衣服进来了,我抬起头看着他,他身后是连绵灰暗的雨幕,却掩盖不住他身上的光华之气,宛若降落梧桐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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