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葳如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走出坤元宫,皇后不知何原由放过了商婕妤,也放过了她,她一路走一路想,怎么都想不明白。
走出宫门,抬眼见广芸在等她,她微怔了一下。
广芸在寒风里等了她许久,脸颊冻得冰凉,看她出来迎上前,瞧了她片刻,问道:“皇后娘娘……找你有什么事吗?”
苏葳如心里不舒坦,听她提到皇后更是难受得紧,实在装不出平日的亲近之意,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无事,娘娘方才不是说了,要给我看样东西。”
广芸点了点头没多问,更深夜浓,她甚至没有看见苏葳如手里绞烂的帕子。灯烛映着人影,飘散在宫墙之中。
坤元宫寝殿,云姑和雀儿差人收拾干净院子,伺候谢柔卸下满头簪钗,乌发铺满肩头,云姑照例为她梳发,篦子拿在手里却有些出神。
谢柔问她所为何事,云姑轻声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您为何放过罪魁祸首。”
谢柔道:“若按你的意思呢?”
云姑并不避讳,直言道:“这两人心机深沉,下手狠绝,尤其是苏昭仪,心肠恁的狠毒,依奴婢看,这种人应该趁早除掉以绝后患。”
谢柔点头道:“你说得对,只是你忘了她们为什么能进宫了。”
云姑一怔。
谢柔拢了拢头发,道:“苏葳如的父亲乃是怀化将军,镇守西南,屡立奇功,右丞叛乱时,西南也在动荡期,若非苏大人在一线督战咬牙抗下,朝中形势更为严峻。还有商颖商婕妤的父亲,别看他在商婕妤口中冷漠顽固,不通人情,可在朝中他是户部尚书,掌管土地贡赋,身居要职。还有广芸其父就更不必说了……”
她一连说了十二位妃嫔的家世,几乎倒背如流,云姑越听越是静默,记得这些是为什么,她们都清楚。
“娘娘是为了皇上才忍耐的。”
谢柔望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叹息,说了这么些话,她眉头微蹙,原本没什么,但云姑言简意赅的把核心意思提出来,她听完忽然莫名有点委屈。可不是,她都是为了那个人,这八年来兢兢业业为他筹谋,如果最初是为了自己和哥哥的利益,想交换筹码,那么后来就是真的习惯了站在他身边、为他着想了。
他也习惯了吧,他在前朝打拼,有个女子在后宫替他稳固人心,隐忍而温顺的配合他的步伐,他们很默契的配合了八年,无论做什么都成了惯性,对于她的忍耐和退让,放在他眼里,或许和“尽忠职守”没什么不同?
是该离开了,只有离开,他们才有机会重新审视这段关系。谢柔望着窗外的月亮躲进云层,这般想着。
*
翌日,谢柔让小厨房做了糕点和汤食,带着雀儿去了正清宫,顺道把昨晚的事情和萧承启说了,萧承启早被朝臣烦得不行,后宫的事正好拿来调剂,再加上雀儿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直把萧承启逗乐了。
但笑归笑,朝中大臣教女无方的印象却搁在了心里,他琢磨着怎么提醒一下这些老臣收敛一些。
谢柔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后宫是后宫,前朝是前朝,皇上不必过于忧虑,那些朝臣都很精明,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能猜出个大概,不用皇上提点,自会约束自己和家人,若他们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也坐不到现在的位置。皇上是惯会辨人的,手下自然也无一人愚钝。“
萧承启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朕不喜后宫乌烟瘴气,要辛苦你这些日子整顿清楚,如果实在有不知好歹的,出手就是,不必太留情面委屈自己。”
原来他也是体谅她的,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无奈,谢柔一时说不出话来。
站在君臣的角度他是一位关怀下属的帝王,站在朋友的角度,他给了她爱护和尊重,哪里都没错,甚至比任何人做得都要好,世上不曾有一位帝王给皇后这样大的权力,在后宫可以只手遮天,就算干涉前朝政事,也不会有丝毫不满。
但她不愿一辈子做一个男人的朋友,就算名分是皇后也不行。
可惜他不懂,也不愿往男女情分上多想,否则她也许可以和他谈一谈。
罢了,她还是先动罢,若她没有动作,他们两个恐怕再相处十年二十年,还是老样子,他也永远不会懂她想要什么。
“臣妾会谨慎处理的,只是未免朝臣非议,后宫忐忑,皇上也时常去后宫走走。”她这样说。
萧承启心中不以为然,他下定决心将这些女子当花瓶摆设,多搭理一下都心烦,更别提走动了,只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没有表现出来。
谢柔接着道:“管束后宫妃嫔是臣妾的本分,但眼下时局不同,臣妾想着提拔几位能干的妃嫔协理六宫,皇上觉得呢?”
萧承启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知道她下一句会说什么,从谢煊那封信递进皇城,两人每一次见面,她皆会提及此事。
她是在为自己安排退路,聪明如她,不需他出面,后面的每一步,她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回回听见,他心头都会烦躁,很想直接打断她,问她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为什么急着离开,或者……为什么要走。但他不敢问出口,他没有资格。
盟誓走到尽头,他必须兑现当年的承诺。
“后宫事务你熟悉,你看着办吧。”他压了压心头的乱麻,如是道。
谢柔应了声。
忽然相顾无言,萧承启脸色明暗变幻,手上随意捡了本奏折看,谢柔自觉的站了起来,留下小厨房的糕点,告罪离去。
快踏出殿门时,她似想起什么,回首柔声道:“朝中事物庞杂,皇上保重龙体,糕点若凉了,就让膳房热一热。”
萧承启微怔,再抬眼时,她的裙角已消失在门边。
卓海见谢柔离开,就从门外走进来,提醒萧承启有外臣在等着,萧承启没说话,只望着糕点愣神。
“不如,皇上先用些点心再见几位大人吧。”卓海也回过味来,皇后来得及时,萧承启确实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他是有胃疾的,只不过回宫调理了数年,犯得次数比幼时少了。
萧承启阖了下眼睛,叹了口气:只有她记得。
为什么她能记得所有关于他的事呢,而且一记就是八年?记得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也记得他的顽疾。
那些年,图坦国大半时景都是冰天雪地,他做质子时饥一顿饱一顿,没到那里多久就熬坏了胃,后来他也习武,可是武功不能除掉一个人的病根,以至回国后经常犯病。
右相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却懒得管傀儡的死活,八年前祭祖,他被强行压在风雪及膝厚的皇陵拜祭,以示孝道,七七四十九天,大臣们妃嫔们都见风使舵,无人愿意和他一起拜祭,只有她一个人装作心机争宠的样子,陪在他身旁。
夜里他胃疼得厉害,她一次次起身灌汤帮他暖胃,隔着纱帐说:“皇上不喜旁人近身,嫔妾将他们打发走了,在外间陪着皇上。”
她就坐在椅子上陪着他,他睡不着,她就说些幼年时候的趣事分散他的注意力,等他睡了,她就伏在桌子上休息片刻。
他不记得当时他们聊了什么,只记得那一晚,他手里的汤婆子一直是暖的。
从回忆里抽离,他吃了一口点心,那东西是他喜欢的,然而入口却尝不出味道。
他吃得苦恼,卓海自然看在眼里,笑了笑,道:“皇后娘娘的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一向不差,皇上若不喜欢吃这个,娘娘知道了,肯定立马给您送其它的。”
萧承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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