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管裴濯有没有回应。
“对了,你听说没有,咱们一片,近来闹鬼。”
“……并未。”
“你夜里注意着点儿,那鬼可邪门儿了,我都听到过呢。就算是龙神本人罩着稷城东,也难免粗心大意,漏了……哎痛!”
江凝也闭上嘴,乖乖地趴着,过了一会儿才问:“搽完了吗?”
“……疼吗?”裴濯问。
“你来试试就知道了。”江凝也哼了一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凝也闷闷道:“兰泽。”
“……兰泽?”
“别这么叫我。”
“别啊,就因为他们今天笑话你?兰泽多好听啊,兰泽多芳草,前一句是什么来着……涉江采芙……”
裴濯看了他一眼,手下重了两分。
江凝也没回头,以为裴濯必定震惊于自己的才华:“想不到吧,我还知道这个?……哎哎哎哎你下手轻点!”
“静王殿下博闻强识,我自愧不如。”裴濯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嘴角竟微微上扬。
“裴兰泽,你故意气我是不是?那我的伤就要好得慢一些了,让你每天都来服侍我换药。”江凝也回过头瞥了一眼,恰好瞧见裴濯那张波澜不惊的小脸上竟有了几分温和悦色,如枝头雪色初融般澄澈。
他震惊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继续道:“现如今我替你挨了打,你来给我送药。咱们就勉强扯平了,以后你我学堂上是同窗,私下也作朋友,只准叫我名字。”
裴濯没回答,江凝也就当他是默认了:“我皇兄叫我还念,你也可以如此唤我。你听见了吗,兰泽?”
裴濯擦拭干净手,收拾好东西:“知道了。”
他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待江凝也要抬头时便匆匆挪开了目光。
-
暮色沿着铺陈杂乱的石板从平静的水面一路蜿蜒到飞曜将军府的深处。
随着一声清脆,酒香四溢,引得半空中的小蝴蝶开始漫无目的地飘荡。
“出什么事了?”靠在假山边的年轻男子吊儿郎当的,晚风掠过他微绻的碎发,倒是生得一副英俊潇洒的好模样。此刻,原本醉意朦胧的双眼在听到酒瓶摔碎的一刹那清明了起来,立刻坐起身,望着一地的碎片唉声叹气。
“阿濯,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走路没声呢?!”
待他眯着眼睛看清了裴濯,愣了一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约莫十四岁的少年穿着身不知哪里寻来的破旧短衣,光胳膊光腿儿,显得极为不正。他微微倾身,双手呈上了——
一根粗长的柳鞭。
“请先生责罚。”裴濯声音清越,如碎玉击石。
裴聿书嘴角抽搐:“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吗,多正常……”
“家规第十二条,严禁斗殴伤人,违者罚十鞭。”裴濯平静道,一点都不像是要接受严厉的惩罚。
裴聿书却陷入了沉思,家规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啊?!难道是他七年前把裴濯领回家时喝多了胡诌出来的?
按他如今对裴濯的了解,这孩子不仅当真了,多半还一字不差全都记下来了……裴聿书挠了挠头,十分为难。
裴濯却不给他面子:“先生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忘呢?”裴聿书扯出一个笑容,一本正经道,“是你当时听错了。我说的是违者罚抄十遍,不是什么十鞭。”
裴濯怀疑的目光让裴聿书又补充道:“没错,就是抄家规第……几条来着?”
裴濯直起身,却道:“先生醉了,等明日先生醒了再说罢。”
“我没醉!”裴聿书分辨着,正欲从假山上跳下来,整个人却因酒喝多了,趔趄了一下。裴濯的目光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臭小子!裴聿书内心忿忿,究竟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
“等等!”借着暖黄的夕阳,裴聿书忽然问道,“你手上的柳鞭是哪里来的?”
府上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东西。裴聿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裴濯大大方方道:“编的。”
“……哪里的柳树?”裴聿书的声音飘忽不定。
府上只有一棵柳树……
裴濯不假思索:“正厅门口的那一株柳树。”
裴聿书的心就和脚边的酒瓶一样,瞬间碎成了小块。
“那可是姬姑娘送我的树啊啊啊——!”不会……就秃了吧?
裴濯却很镇定:“姬先生说,她不会生气的。”
裴聿书心情跌宕,耳畔嗡嗡地响。罢了罢了,祁恒养出来的小子……多半和他一模一样……
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裴聿书终于还是忍不住骂道:“你个古板脑筋,怎么今日机灵得很!”
裴濯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喂,你要说什么不要憋着,你说!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濯顿了一下脚步,吐了两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酒、鬼。”
裴聿书一脚踹在了满地狼藉上。
“臭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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